江国正清秋(7)
“不用不用。”顾红颜一面辞谢,一面起身让道:“您进来坐吧!”
王婶也不客套,大大方方走进院来,和夫妻俩拉起家常:“您家贵姓,怎麽称呼啊?”
“我相公姓代,我姓顾。”顾红颜道,“称呼您随便叫吧!怎麽顺口都行。”
“这俩是您闺女?真好看吶!”
代长空一听这些家长里短就不耐烦,拣着菜哼道:“好看不能当饭吃!”
“瞧您这话说的!”王婶面露不赞同,“好看以后嫁得好,光彩礼就能收许多,怎麽不当饭吃了?”
顾红颜轻笑笑:“她们都还小,谈这些没意思。”
“不算小啦!搁我们老家都可以说婆家了!对了,您家哪儿人呀?听口音不是这里的吧?”
“我们家是连越的。”
“哦哟!连越不是在打仗吗?您家没事儿呀?”
“没事,我们走得早。”
“那您可真运气!”王婶拍拍胸口,吐了一口气,“我听说连越那情况挺兇险呀!仗都快打到孤竹了。你想那孤竹离建云多近呀?连越这搞不好是要亡国呀!”
她话还没说完,代长空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快要挂不住,顾红颜一眼瞥见,忙含笑敷衍几句,推哄着她出去了。
代小昀握着筷子,纤秀的眉打了个结:“孤竹不是咱家吗?这麽说咱们以后都回不了家了吗?”
“吃饭!”代长空斥了她一句,声音却不似平时中气十足,莫名有些低哑。
上官陵默默无声,看着碗里的饭菜,忽然觉得难以下咽。
或许就如同文人志气难伸时,喜欢借文抒愤一般,剑士心中郁结,也常免不了借剑消愁。
月色如水,代长空在院子里练剑。
以他的剑道修为,本来都不需要练什麽剑,随心所发,自然招招中意。可偏偏今晚这剑,不管怎麽练都上不了路数。他练了半晌,越练越气,索性一把扔了剑,坐在旁边发起呆来。
一缕香气飘过鼻尖。
他愕然回头,原来身后恰好是厨房。可能是被勾动食欲心情变好,他微微露出点笑容,站起来三两步跨进厨房。
桌上摆着一碟点心,代长空随手拈起一块塞进嘴里:“娘子好贤惠!”
正在竈台旁忙碌的顾红颜头也不擡,对他道:“你少吃点,这是给阿陵备着的,她晚饭没吃几口,万一饿了可以垫肚子。”
“小气样儿!”代长空笑起来,“我能吃多少?也罢,我这就给她送过去,免得回头小昀偷吃了赖我!”
窗灯摇摇。
一抹剪影倒映在纸窗上,少女正提笔案前,俯首书字。
代长空推门而入。
“师父。”上官陵擡头见是他,便搁笔起身。
“师娘怕你饿着,给你做了些点心。”代长空走过去,将手中瓷碟放在案头,视线一扫瞥见桌上纸笺:“这麽晚,还在写什麽呢?”说着顺手就拿了起来。
“民女上官陵昧死奏闻昭王陛下……”
他本是无意间拿来瞅几眼,一看见这行题头,眉头立刻一皱。略略读了几行,脸色蓦然变了。
“这是什麽?”
“谏疏。”上官陵实言道,“连越不能亡。”
啪!
话音未落,脸上已着了一记耳光。
“这是你该管的事吗?!”代长空惊雷般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响,“我教你这麽多年,就只让你学会逞能了是不是?你写这些东西,是要交给谁?”
上官陵被打得懵了一瞬,迅速定了定神,清清楚楚地回道:“执符台可以代呈。”
作为昭国的荐阁,执符台不但负责选贤举能,还兼管列国情报、民间议论的搜集,代呈一两封谏疏从理论上来说自然不是不可行。
代长空听她的意思,竟然还不是一时气盛,连如何呈递都考虑好了,刚压下去一点的怒火腾地又蹿高数丈。
“你递上去又怎麽样?国主大臣都无能为力的事,你一封谏书就能有用?!”
“不试一试,怎麽知道没用?”
“还犟嘴!你是嫌命长吗?非得把脖子伸到铡刀底下!”代长空简直气疯了,手里的纸笺捏得粉碎,青筋尽数跳起,吼声震耳欲聋:“我把你养这麽大,不是让你这麽自轻自贱的!”
“阿陵不敢自轻。”上官陵一撩裙摆跪下,强自忍住漫至眼眶的泪意,“事有必为,难道因为畏祸就可以不做吗?若是先生遇到这些事……”
“你和他能比吗?!他声名在外,天下人敬重!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乱逞什麽英雄?!”
这里争吵声太大,早惊动了顾红颜母女,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一见这情形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麽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大半夜的,想把左邻右舍都吵来看你发疯?阿陵跪着干什麽?地上凉,小昀还不快去扶你姐起来!”
“都是你惯的!她现在无法无天,读了一点书,就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把她那些纸笔都给我收起来,不许她再乱折腾!”
狠狠一摔袖子,怒沖沖地出去了。
上官陵紧抿着唇,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夹杂着丝丝痛意。
先生,你教我圣贤书,教我经纶术,教我临义勿茍免……如今,我却连你一片埋骨地都无法保全麽?
这一夜过得昏沉。再睁眼,天际已泛鱼肚白。
代小昀起了个大早,蹑手蹑脚地摸到隔壁窗前,敲了敲窗棂。
“陵姐,你没事吧?我爹就那臭脾气,你别放心上!”
她素来不擅长察言观色,昨夜太晚,又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什麽事,都没有好好安慰陵姐,现在回想起来,却很有些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