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梦效应:行刃(263)
“但是血肉之躯不行,它太脆弱,起伏不定,受激素影响,会让我不够冷静。”
不够冷静……
秦予义借着窗外朦胧漫射的光,静静地注视床上那一团黛蓝色的起伏,像是在看一条躺在黎明分界的连绵峰峦。
温水好不容易缓解的那股微醺劲儿似乎又回笼了。
他想到哪里,就说了出来,坦诚地一塌糊涂。
“你也……会不够冷静吗……其实我……”
他朦朦胧胧回想起商觉对他说过的话,那声在意,那声拥抱时的叹息……细细数来,商觉似乎还没有对他确切地说出过那两个字。
宛如猜中了秦予义心底的想法,商觉再次开口的时候,正好说出了秦予义想听见的话,那句子让秦予义浑身一震。
“我很爱你。”
秦予义双眼慢慢地睁大,嘴唇张了张,阒然无声。
他感觉到商觉伸出了手臂,缓缓朝他探来,手指碰上了他抵在桌边的手背,滑动半圈,指尖按在了他微微泛起湿意的掌心。
在那些指节钻入手心的一刻,秦予义骤然攥紧了那两三根微凉的手指。在根本看不清什麽的昏暗中,死死地盯着床上隆起的身影。
紧接着,商觉的后一句话在这个昏沉的夜中响起,回蕩在这间不过六平米的房屋里。
“我也很爱人类。”
商觉轻笑了一下:“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
“我们……”秦予义呼吸顿转急促,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像要把商觉的手指烙进自己掌心一样,死死攥着。“为什麽不……”
商觉出声打断了他,将自己的话说全。
“但我唯独对你存有私心。”
“我希望我爱的人,能在我死后永远记得我。”
商觉叹息地笑着:“如果由你亲自动手,会更好。”
一提及死这个字眼,秦予义浑身燥热的血液被寒风刺透了。
他沉默下来,在那一瞬间,生出了一种想要逃跑的沖动。
他想带着商觉,就这麽拽着这条胳膊,逃离奥德拉德克,逃离种梦的监视,逃离这个荒谬的星球,逃入自由无边的宇宙。
但商觉却先一步牵着他的手,将他往床的方向拉去,打算拉他陷入无可抗拒的命运泥沼。
“上来睡觉吧,等会儿还要早起。”
角度变化,秦予义看见了商觉在夜色里对他含笑、愈发青白的脸。
冰冰的,仿佛再也不会醒过来一样。
他忽然感到自己手上多出了某种黏腻的感觉,他猛然低头看向自己和商觉交握的手,瞳孔一缩,他手上仿佛沾了油漆一样浓稠的黑血。
秦予义的心髒恍惚一跳,眨眼之间,黑血消失了,那一瞬息只是他的幻觉。
可某种魅影般的暗示,却如影随形盘旋在他脑中。
他会杀掉商觉,在未来的某一时刻。
商觉是死在自己的手上的。
秦予义皱了皱眉,猛地松开了商觉,对方的胳膊重重落回床铺。
“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闻见自己衣领上残留的酒精气味,和商觉身上清冷的味道撞在一起,十分沖突。
“我去洗澡。”
他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现在已经过了公共浴室的开放时间,不提供热水。”
秦予义转身往门口走去:“冷水也行。”
“你想生病吗?”
商觉的声音听上去硬邦邦的,难得生气了。
“没关系。”秦予义压下门把手,门开了一条缝。
木板床吱呀一声,商觉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那面,不再回应他。
秦予义很轻也很快地打开门,乘着走廊的昏暗移动到公共浴室。他打开花洒,水珠如冰雨一样倾泻而下,他将自己发热的身体淬入水中,降低了温度。
等他带着一身寒气回房时,商觉已经睡着了。
秦予义现在的体温很低,他没有回到床上,而是拉开了桌前的木椅,摆了个方向。正对着床边,垂着头,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叠在一起,就这麽安静地坐着。
他额前水汽未干的头发搭在眉眼上,在冷冽的空气中凝成一簇一簇的,冻硬了几许。
床边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阻碍着他的逾越。
仿佛一旦他毫无芥蒂地躺上去之后,他就会落实商觉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结局。
窗外有云浮动,应该是一团很厚重的浓云,遮蔽了为数不多的夜光。
屋内漆黑一片,秦予义彻底看不清商觉了,他缓缓合上眼,放任思绪沉静下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门外走廊上似乎有人在奔跑,脚步声很轻快,像某种敏锐迅捷的动物。
秦予义想起白日从向导洛克口中听来的狐貍的故事,在模糊的梦境中,下意识把门外的脚步声当成了一只偷盗的四脚狐貍。
紧接着,他清晰地听见了黏腻的咀嚼声。他想睁开眼看看情况,可身体太沉重了,无论用多少力气都无法睁开眼皮。
他意识已经清晰地明白自己在做梦,可无论怎样都醒不来。
黏腻的咀嚼声越来越大,有湿润皮肤在光滑玻璃上挤擦的尖锐声,他的视觉仿佛闯过了眼皮的关卡,脱离了自己的身躯,出窍一般,以第三视角俯视着卧室内的一切。
他注意到窗外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黏在了他房间的玻璃上。
定睛一看,那团黑影贴在玻璃上的双掌沾满了血迹,夹在两臂之间的头紧紧贴着窗户,脸被玻璃挤得很扁。
那是一个烂脸的人,浑身被剥了皮,没有鼻子,嘴巴两侧是沤烂的孔洞。
那团黑乎乎的血人惊恐地张着口,像是在呼救,可断了半截的舌头只能涌出一些污浊的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