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梦效应:行刃(262)
会是他吗?
商觉会在自己不告而别之后,走遍异地他乡,在一个偏僻隐蔽的小酒馆里找到自己吗?
秦予义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不可能的吧……他之前明明说了那样的话。
但如果真的是商觉的话……
他要……
啪。
酒精充盈他的大脑,思绪戛然而止。
极乐原野
[你相信一天有25个小时吗?]
[你真的相信吗?]
一道冰冷的注视从上直降而来,在秦予义的脑海中逡巡了一周。随之伴有晦暗不定的机械噪音,似宇宙间隙空洞而深邃的回响。
那是某种整饬,规律,节奏妥当的运转。
一如庞大到失去量感的机器。
秦予义从一进入奥德拉德克开始,就隐约冒出了一种感觉。
整个城镇,连带着周边的村落和广袤无人的极乐原野,都仿佛坐落在一块齿轮发条盘根交错的托板上。像机芯永不停歇八音盒,牵引所有人周而複始地、如舞女一般回旋——
僵硬的裙摆弧度,木漆点缀的假笑,精雕细琢的纤长皓颈,毫不费力绷得笔直的手指。
八音盒上的舞女定格在最优美的姿势不断旋转,宛如被一根悬在头上的木槌用丝线牵引。
奥德拉德克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状态。
他们不知道是谁创造了自己,不知道是谁规定自己只能在盒子里接受传动装置的牵拉,也不知道这种运动何时会停止。
他们努力回答问题,在不该存在的时间里说着违心的正确答案,以此确保自己拥有在奥德拉德克活下去的资格。
[相信。]
尽管秦予义被酒精蒸熏了大脑,他还是靠着本能运转理智,以符合某种正确的谎言,回答了这个筛掉异类的问题。
[检阅通过。]
如流水线上的检疫合格标签,这条声音烙在了秦予义的脑海中。
轰隆隆——
他在远处传来的噪音中睁开了眼。
冷风将他的脸碰得冰凉,他含着最后一点醉意的眼睛兜住了昏暗。
屋内没有一点光亮,只有窗外灰紫色的天幕漫射进来的薄光。
从河对岸的呼啸而来的机器运转声震动玻璃,窗户上的白霜折射夜色,光影交界,如水面一样泛波。
晃蕩不定,像晕在水里的月色。
他在这样的浮光里看清了自己面前之人的模样。
天气太寒了,屋内没有生火,他和商觉挤在一张床铺上,亲密地抱在了一起。
胳膊交叠胳膊,五指搭在肩胛,呼吸近在咫尺。在这间残留着炭烬、重柴油和木革气味的房间里,在这张酝酿过死亡、浸染着寒风的床上……他们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于时间中沉没了多久。
唯一热源是商觉。
他们在奥德拉德克的第一个拥抱,是藉由着取暖的名义。
秦予义放松了眼皮,眼尾和眼头在一条水平线上,眸色暗了暗。
他嗅到从商觉身上传来的很淡的味道。
因为侧躺的姿势,与他相拥之人的颈侧的线条很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之下那根有力的动脉一泵一泵挤压出温热的气息。
像一片冒出生命的原野,叶尖上青绿的草液在既不炙热也不萧索的太阳下蒸发,淌入静谧融化的雪河。
也让他的心绪淌入他。
秦予义屏住呼吸,凭空吞咽了一下,喉头很干。
他想找点水喝缓解渴意。轻手轻脚下床,在靠近床头的书桌上寻到了一瓶水,被人很仔细地包在外套里,以减缓变冷的过程。所以入手还是温的。
秦予义旋开瓶盖,温水缓缓入喉,缓解着他醉酒后昏沉的头痛。
一口,一口,他像不舍得喝尽似的那样抿着,目光穿过关不严的窗户玻璃,看见远处河对岸灯火通明的城堡,还有原野上许多机器工作时的照明灯光,星星点点。
“那些是‘地龙’。”
商觉不知道什麽时候醒了,从床上坐起来,肩上披着一件很薄的棉布外套。
秦予义听见了动静,微微侧头,正好水流滑入喉间,咽了一口,没有开腔。
没有得到回应,商觉也很自然地继续说了下去,他看着面朝窗户的秦予义,很淡很淡地笑了下:“你被吵醒了吗?对岸的机械会整夜工作。他们为了开采极乐原野地下贮藏的资源,不惜弄出噪音,牺牲全城人的睡眠。”
“你怎麽知道它们在开采资源。”秦予义被水润过的喉咙发出声音,他轻问着。
“打听来的。”商觉缓缓后仰,在转瞬就变冷的床铺躺下,枕在偏硬的枕头上,声音很低地说,“你在酒馆收集情报的时候,我也没有閑着。”
窗外散进来的光尽数都被床头的桌子挡住了,商觉躺下后,正好躺进了阴影里,秦予义彻底看不见了他的表情。
视觉信息缺失,听觉就变得异常敏锐,能捕捉到很多细节。
秦予义听见商觉说到酒馆的事,微微愣了一下。
难道最后接近自己的那个人,真的是商觉?
“你……”
丝丝凉气从窗台往地上飘,一直落到秦予义的脚上,他却感觉不到冷。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问出那个问题,对方就先开了口。
“抱歉……应该跟你道歉的。”商觉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傍晚的时候……我有些不够理智,失控做了一些让你会困扰的事。”
他看不见商觉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但听见了他嗓音里的微哑。
“或许我真的太久没有拥有这种身体了。”商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以前的生物机械体,耐用,无需顾忌耗损,可以像机械平稳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