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梦效应:行刃(275)
“好了……好了……”
葛尓·金在一块赤红色的珊瑚绒布上揩了手,沖萨拉卢和她女儿扬了扬下巴:“孩子们,去把音响搬出来,记得给发电机盖上隔雪布。诸位,今晚的酒不限量,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只要忘却忧愁,忘却遗憾。”
在葛尓·金的温声中,那些迷失在哀恸中的人们纷纷注视着她,试图从她沉稳宽广的眼神中寻求某种支撑。
秦予义将一切尽收眼底,从面前这副情景中,觉察出来一个事实:
葛尓·金不单纯是这家酒馆的老板,还是这些抱团取暖的人们的精神支柱。
“妈妈……”葛尓·金的女儿丽姬没有立即行动,似乎有话要说。此刻正咬着嘴唇,瞪着小鸟似的圆眼睛,氤氲着雾气,揪心地看着她的母亲。
“我不怕死……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我只是不甘心……我们一年只能见……”
“好了,我的甜心,我明白你要说什麽……”葛尓·金伸开她浑圆的胳膊,揽住少女瘦薄的肩胛,低头在她耳畔亲吻着表达爱意,“八天,我们一年只能见面八天……都怪我让你出生在十一月,虽然你和南锡同岁,但你不能像她那样提前半年就从养育园出来……这都怪我……”
听见葛尓·金提及自己,南锡猛然看了一眼丽姬,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移开目光,搓了下自己的下半张脸。
“可是宝贝,我们已经比很多奥德拉德克人幸运多了。”葛尓·金温和地对丽姬说道,“还记得妈妈的朋友,那个旋鸥公寓的管理员叔叔吗?他的女儿年纪太小,直到2064结束他们都不可能相见,这样的生离死别在奥德拉德克可不是少数。”
葛尓·金亲吻了女儿的饱满的眉心,用灵巧宽厚的手掌抚摸着丽姬略带卷曲的棕发。
很快,不只是丽姬,其他奥德拉德克人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多愁善感的诗人罗弗更是叹了一口气,感叹着说:
“还好他们没有醒悟,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笼罩的悲剧,在无知中死亡,也算是命运的仁慈。”
“呵……仁慈吗……”商觉忽地笑出声来,他身上那股温和有礼的气质渐渐褪去,那双如深夜一般黑沉的眸子敛着某种跃跃的流光。
“这个答案我不是很喜欢。”
剎那间,奥德拉德克人的视线又集中回这个外邦人的身上。
只见这个衣冠楚楚的外邦人挑衅着他们说道:“既然你们已经憎恶这种年複一年的轮回,为什麽还要自欺欺人,麻痹自己。”
“你们究竟为了什麽而活?”
“你们试图救过自己吗?”
商觉的话像是卷土重来的风雪,击溃葛尓·金用温暖粉饰的保护壳,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衆人再一次暴露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
除了葛尓·金之外,其余奥德拉德克人的目光中都不停在动摇地闪烁着,左右摇摆。
“没有用的,我们试过很多种方法,可是能力有限。”葛尓·金拽下自己腰间的半身围裙,越过吧台,来到商觉的座位旁,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坐下。
顶灯的光像瀑布一样直流而下,笼罩在葛尓·金身上,她的影子团在她的脚下,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小山。
“2064年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过去既定的经历,我们的自由受限。”
葛尓·金注视着商觉,将自己实践出来的信息全部告诉对方,试图让这个外邦人理解他们的处境。
“我们能够改变的过去很少,比如某一顿晚餐,某一次饮酒,某一晚失眠,只要不影响大的人生轨迹,任何琐事可以不受制约。”
“但令你们束手无策的正是那些人生轨迹的‘节点’。”商觉洞悉着葛尓·金的表情,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不错。”葛尓·金点了点头,“拿我的丽姬打比方好了。这孩子在刚跨入2064年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按照女王的条例,必须得进入养育园,直到她11月23号成人的生日那天才能出来。”
“以生日为节点,她的人生就分成了两段经历,一段是在养育园的生活,另一段是跟她的母亲重逢……”葛尓·金敛了敛她两条细细的如小月似的眉,流露几分伤感地说,“一直到死亡之前,都和我在一起。”
“你们是同一天死亡的吗?”商觉微微偏头,看向其余奥德拉德克人,“你们……所有人。”
衆人不语,只是用死寂的目光代替回答。
“看来那一天一定发生了某种惨绝人寰的灾难。”商觉分析总结着,“人祸,或者天灾,不管是什麽。某种事件令奥德拉德克在一夕之间屠城,所有人都死去之后,你们被迫开啓了这一年的循环。”
“没有人试着‘离开’吗?”商觉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纯黑,他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眼神却不聚焦,像是在自嘲。
“我是说……”
“是否有人试过……”只见他缓缓举起手,大拇指和食指分开,虎口比一个近乎直角的幅度,食指指尖对準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下唇短促地碰了一下,发出某种开枪的拟声:“……砰……就是这样的‘离开’。”
诗人罗弗紧闭了一下眼,缓缓举起了手,指尖颤抖着。
“我……我做过……”他的额间渗出了冷汗,嘴唇苍白无比,“那是我意识到重複之后,又过了三轮……死亡刚一结束,我发现自己又睁开了眼……我崩溃了,实在受不了,就……”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又‘醒’了。”罗弗嘴唇的苍白渐渐扩散到了整个面部,他像是在回忆极为恐怖的经历一样,抖着声音说道,“我醒在一周后,似乎只有意识沉睡,身体还在按照某种设定自动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