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20)
该来的还是来了,闵陌飞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自己欠陈宝儿一个道歉。
陈绰觉得闵陌飞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特别好笑,出去之前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宝儿不吃人。”
热闹了一下午的房间里突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时候,闵陌飞还是感觉到了不自在。
陈宝儿住的单人病房和他妈妈以前住的很像,干净、白得透亮、安静得像在祷告。
“我叫陈宝儿。”陈宝儿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知道。”闵陌飞说,“我叫闵陌飞。”
“我是陈绰的妹妹。”陈宝儿说。
“……我知道。”闵陌飞想抓头发,最后摸了摸后颈。
“你来那天不和你说话是不想把你扯进来,郑妍做事没有底线。”陈宝儿说。
陈宝儿认真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她的声音天生带点哑,听起来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嗯,可以理解。”闵陌飞说。
闵陌飞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我和陈绰说过一次,我觉得我也该和你说一次,那天是我沖动……”
“不用说。”陈宝儿打断了闵陌飞。
“嗯?”闵陌飞看向陈宝儿。
“我知道我在钻牛角尖,但我不知道怎麽出来。”陈宝儿说,“你不这麽来一下,我可能到现在还钻着。”
“其实我也想不通,你为什麽不和陈绰说?”闵陌飞感觉陈宝儿并不避讳谈论这件事,就把心底疑问说了出来。
这问题他不敢问陈绰,而且他怀疑陈绰也不知道答案。
“这是个秘密。”陈宝儿有些俏皮地笑了,“你想知道,就得拿个秘密来换。”
“你笑起来和你哥真像。”闵陌飞忍不住感慨,“就是没你哥爱笑。虽然他多数时候是在假笑。”
陈宝儿这下笑出了声。
“我终于不孤单了!”陈宝儿笑到拍手,拍手动作太大扯到手上的伤,笑得龇牙咧嘴。
“他假笑真的很明显诶,明明不开心也在那里一直笑。”陈宝儿说。
“你俩谈谈没,出事以后。”闵陌飞问。
陈宝儿摇摇头。
“他这人一向怪啰嗦,我以为他会第一时间来问我,那天醒了躺在床上又痛又烦,不知道他来问我的话该怎麽说,结果他一直没来。”陈宝儿说。
“他来问你的话,你和他说什麽?也是这个秘密吗?”闵陌飞问。
“家人之间不需要知道彼此的秘密。”陈宝儿神秘地眨眨眼,“胡诌一个说给他听就行,什麽怕他担心啦,怕事情闹大啦,他会信的。”
“……你可能是你们学校唯一一个把陈绰当傻子的人。”闵陌飞说。
陈宝儿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陈绰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你为什麽愿意告诉我?”闵陌飞问。
“因为很辛苦,保守一个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觉得很辛苦。”陈宝儿说,“而你看起来善良又可爱,应该是个理想的共谋。”
闵陌飞叹了口气,“好吧,你这麽夸我,我不听也不行了。”
“说吧,秘密。”
陈宝儿安静了几分钟才开口。
“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陈宝儿说。
闵陌飞感觉这一刻浑身的血都凉了。
陈宝儿的视线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平静又漠然,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和陈绰,我们以前住在平城,和我们父母一起。后来,他们出车祸离开,我们才搬到槐城。陈绰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只知道那起车祸是意外,不知道,是我给妈妈打了电话,他们才会更改行程。”
“他们出事的后一天,是我和陈绰小学毕业典礼,他们本该那天到的。我们那天要上台跳舞,陈绰是主角,他为此努力了很久,脚都磨出血了。他一直在期盼这一天……”
“我们的爸爸妈妈,是省歌舞团最年轻的首席。陈绰遗传了他们的全部天赋,但他再也不跳舞了。”
“这都是因为我。”
陈宝儿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
闵陌飞听完感觉胸口像被什麽东西堵住了一样喘不过气。
他似乎能看到一个双腿布满伤痕的小男孩在哭泣。
他不知道陈宝儿一个人的时候想过多少次这件事,才能在说出来的时候保持平静。
“他们……为什麽会更改行程?”闵陌飞问。
“我和妈妈说,我想你了。”陈宝儿终于红了眼圈。
“还说,哥哥练舞受伤了但不肯去医院,怕医生不让他上台,你们快回来管管他。”陈宝儿说。
“妈妈电话里没和我说改行程,我猜他们是想提前回来给我们一个惊喜,然后带陈绰去医院。”
闵陌飞沉默着。
面对这样的痛苦,他说什麽都太轻浮了。
“陈绰以前,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他会生气,会不满,会因为奶奶偏心而委屈大哭,才不是什麽让着妹妹的好哥哥。只是因为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了,我们只有对方了,他才成了哥哥。”
“我不接受这一点。”
“我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我的好……这一切都让我更讨厌自己。”
“我怎麽能让郑妍把我们家的情况告诉别人呢,我又怎麽和陈绰说呢。”陈宝儿的情绪开始激动。
“宝儿。”闵陌飞听不下去了。
“它就是意外,从任何程度上都是,不要这样惩罚自己。如果你只是打了个电话就把所有过错往身上拦,那陈绰是不是也错了,他不该受伤,不该让你为他去打这个电话。不是这麽算的,陈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