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21)
“谢谢你安慰我。”陈宝儿笑笑,脸上挂着泪痕。
“我没有安慰你,我实话实说。”闵陌飞叹了口气。
“我能理解你为什麽会这麽想。”闵陌飞低下头。
“我妈生病最后两年的时候……我也这麽想过。但我藏不住事儿,被她看出来了……她和我说,我是她最爱的人,我是老天给她最好的礼物,所以只要我还爱自己,她就还存在,她一点都不怕。”
闵陌飞低头看着医院地板,语速越说越快,他不太擅于说这样的话,但他必须告诉陈宝儿。
“我觉得如果你妈妈有机会和你说话,她也会这麽告诉你的。如果陈绰知道了你的秘密,他也会这麽告诉你的。”
闵陌飞一口气说完了这辈子说过的最长的话。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也谢谢你听我说。”陈宝儿说,把积压在心底的话出来以后,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松快。
就像是一个人在水下憋气憋到快要溺死,突然海潮褪去,眼前是空濛的海面。
窗外日光渐渐消失,暮色降临,这一间病房里没人开灯,借着泛紫的天色流淌出静谧。
“你的秘密呢?共谋。”陈宝儿问。
“我本来想了一个,但听完你的秘密,我感觉这个秘密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闵陌飞说。
陈宝儿笑了,“是什麽?”
“我多半是喜欢上你哥了。”闵陌飞抓了抓头发。
陈宝儿露出了当天最生动的一个表情。
“我哥他他他……”陈宝儿语无伦次。
“我不想听。”闵陌飞捂住耳朵,“别和我说他谈过几个女朋友。”
“他他应该是没谈过恋爱。”陈宝儿总算把舌头捋直了,“但他从小就招女孩儿,递到我这里的情书都能出本书。”
闵陌飞心情複杂地点点头:“可以理解。”
“我没帮过她们,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
“不需要,谢谢。我写不来情书。”
“你别急,听我说完。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他的感情动向。”陈宝儿说。
“……好,那就麻烦你了,你存一下我的手机号。”闵陌飞边掏手机边说。
“不麻烦,咱们现在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各有一个不能让陈绰知道的秘密。”陈宝儿说。
闵陌飞走出病房的时候外面等着好几个人,陈宝儿的奶奶和外婆都在,两个人像在吵架,看见他出来不约而同地投来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宝儿的同学,闵陌飞。”陈绰给两位老人家介绍。
闵陌飞礼貌地和她们问好,老人们就满意地笑笑走进病房了。
“你奶奶也挺和蔼的啊,看不出打你那麽狠。”闵陌飞走出住院部和陈绰说。
“都是可爱的老人家,就是有时候急。看着我和宝儿,她们心里也苦,想自己孩子呢。”陈绰淡淡地说。
闵陌飞叹了口气:“你真懂事。我爸肯定希望有你这麽个儿子。”
“我也希望有你这麽个儿子。”陈绰说。
“……真无耻啊。”闵陌飞无语。
“你和宝儿聊够久的,天亮聊到天黑,再不出来俩老太太要进去检查情况了。”陈绰说。
“怎麽,你没忍不住偷听吧。”闵陌飞说。
“我犯不着。”陈绰说。
过了十秒,陈绰偏头看了闵陌飞一眼:“聊我了吧。”
“没聊。”闵陌飞坚定地摇头。
“真没聊?”陈绰不信,“你们除了我还有啥共同话题能一聊聊俩点儿。”
“不信你一会儿问陈宝儿呗。”闵陌飞说。
“一问一个不吱声吶。”陈绰摇头。
陈绰要和外婆一起坐车回,把闵陌飞送到医院门口就止步了。
闵陌飞掏出手机打车,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明天几点来?陈绰老师。”
“十点吧,明天先去趟医院。”陈绰说,说完了做作地摇摇头,“我好欣慰,你终于主动找我了。”
“周老师和我说,如果我期末考能考进前400名,我就能留下来。”闵陌飞转头看着陈绰说,“我想留下来,陈绰老师。”
闵陌飞在路灯下认真看陈绰的眼睛,陈绰也看着他。
打的车很快到了,司机对路灯下站着的两个男孩按了下喇叭,闵陌飞坐上车,摇下车窗对陈绰笑着摆手。
等车开到完全看不见陈绰的影子时,闵陌飞才闭上了眼睛。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髒在紧张地跳动。
闵陌飞睁开眼睛,摸出手机,输入“西江区实验小学毕业典礼”,实验小学是西江区历史最悠久的小学,自媒体讯息也很全,闵陌飞划了划,划到自己小学毕业那一年,点开。
七月四日。
前一天,就是七月三日。
闵陌飞眨眨眼睛。
他走出病房前还问了陈宝儿一个问题:“我也是平城人,你们之前读的哪个小学啊?说不定我们读的还是同一个。”
“西江区实验小学,你在哪儿读的?”
“我在安林国际小学,在临奚区。”
但我的妈妈在西江第一医院住了好几年的院,四年前的七月三号,她在又一次被下病危后抢救无效去世。
四年前,西江第一医院,七月三日。
梅雨季节走到了尾声,空气气压还是很低,让人觉得不舒服。
在永远嘈杂无序的门诊大楼,开具死亡证明的地方也挤满了人。
闵陌飞的爸爸在排队办手续,经过这麽多年的病程,闵逍在面对曹韵的死亡时也是冷静的。
就像闵陌飞此刻坐的楼梯间,冰冷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