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348)
“把陆家子孙养得骨头都软了,全是他重文轻武干出来的好事!”虽然陆印没有点明,但他显然是在骂自家已故多年的皇兄。
虽然磋磨至今,陆印早就对陆家没多少好感了,但他终究姓陆,自然看不得自家门庭破落。
“短短几十年,宗室破落至此,现在还有几个人还记得这大虞的天下是陆家人打来的?赵家算什么东西?要是他们真有那么大能耐,当年这天下怎么不是姓赵的来坐?”
“皇叔慎言,赵家血战至今,满门忠烈,并非高居庙堂的闲人可以诋毁。”陆景渊神色不变,接过薛寒递来的长刀,抚着冰凉的刀刃又继续道,
“皇叔切莫误会,皇叔不慕庙堂,逍遥人世数十年,让朕颇为羡慕。”
陆印闻言脸色更黑,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夹枪带棒,这不就是在骂他还不如中正殿上那些只会摇唇鼓舌的废物吗?
“私下如何朕从不计较。”陆景渊收刀入鞘,又淡声道,“但若在人前,还请皇叔谨言慎行,别说了不该说的话。”
“夜深露重,皇叔早些回去休息。”陆景渊说罢便将长刀递给薛寒,转身拂袖而去。
远山凝如浓墨,陆景渊踩着酥软的草地一路往营帐走去,耳边是薛寒一刻不停的禀告。
许是看着陆景渊兴致不高,薛寒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顿了半晌后灵机一动,挑了些没那么沉重的事情来说:“侯爷先前交代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保准陛下到时候威风八面。”
“……”陆景渊脚步顿了一下,立刻从记忆中把这事给翻了出来。
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当时谢樽回到武威后听说北境天降神迹,又给乌兰图雅长了好大脸面,于是顿时福至心灵,觉得自家也断然不能落于人后,遂修书一封送回长安,让薛寒等人精心准备,打算在合适的时机给陆景渊也弄个震撼天下的神迹。
至于那神迹究竟是个怎样的安排……陆景渊还真不知道。
当时送到他案前的书信里只有一两页简单地告知了此事,有关计划的部分被另外封存,还写了一排大字说不准他看,他便也眉梢一挑直接把信交给了薛寒,还好薛寒久经沙场,对此他们二人的奇怪行为已然见怪不怪。
“你倒是他说什么便干什么。”陆景渊哭笑不得道,说实话他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这不是陛下交代的嘛,臣怎敢不从?”薛寒立刻嘿嘿一笑,见陆景渊眉眼舒展开来,自己也不由地跟着开心了不少,
“侯爷很是用心。说来这种事臣竟还不是第一次做呢,还记得当年禾囿秋狩,陛下和侯爷不知为何要找什么神兔,那兔子也是臣连夜去捉,盯着一只一只在眉心点了红呢。”
薛寒望着远处的明月,神色柔软了许多。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往事了,不知何时,那个初入东宫的玉雪孩童已然在他记忆中淡出,几乎寻不到半点踪迹。
“那时陛下尚且年幼呢,也不知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那么重要的事他又怎会忘记?那是他年幼时最快乐的记忆。
天边明月高悬如洗玉,一如孩提时,陆景渊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拂去,却并未听见熟悉的玉鸣声,只触碰到了一片微凉的衣摆。
是啊,他已经许久没佩过那个兔子玉坠了。年幼时正好窝在他掌心的白玉小兔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常伴身侧,只能安静地躺在锦盒之中,渐渐成为回忆的一环。但也无妨,如今的他已然不需要它代为陪伴了。
“又是数月过去。”陆景渊伸手盛起如水的月光,仿佛在透过它凝望着什么一般。
“陛下不必担心,侯爷神勇无敌,定然能平安归来。”薛寒笑着宽慰,看上去对此事没有半分忧虑不满,算得上十分难得。
毕竟一直以来知晓此事之人,几乎从不对此抱有任何祝福。但薛寒对此事向来看得很宽,每当与沉玉一同守在院外时,沉玉总是眉头紧锁苦大仇深,他却能笑呵呵地打趣几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况且他家陛下和侯爷这辈子已经够苦够累了,他们这些身边人又何必再去添堵?
“嗯。”陆景渊放开手,掌中的月光顷刻自指尖流泻而出。
建宁一年,十一月十五,夜间黑云压山,一场密雪悄然落下,为戈壁石滩染上霜白。若此处尚有人烟,便可听到风雪之中隐约有马蹄声传来
夜沉雪乱,一支队伍身披黑袍急行在风雪之中,当他们跑出很远过了风口后,数声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在戈壁回响。
“扎营,扎营!”有人手举令旗向队尾跑去,声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烧了柴火的营帐慢慢有了些许暖意,谢樽将自己裹成一颗团子,缩在半死不活地火堆旁使劲搓手烤火,半晌才觉得身上有了丁点儿知觉。
谢樽烤火休息的间隙,营帐忽然微微一动带得冷风灌入,他抬头看去,见到沉玉拎着一锅雪水蹭入了营帐。
“侯爷。”沉玉将水架在了火上,又扔了一块盐布进去搅合,“今日又累死了四匹马,还有……两个弟兄,傅青方才统计了一番,我们剩下的补给也只能勉强再撑两日。”
从武威西出后他们赶了许久的路,只在虞朝最西部的边境补给了一次而已,自那以后他们北上沿着天山南缘在荒原中一路向东狂奔,到了今天几乎弹尽粮绝。
“嗯。”谢樽从一旁掏出羊皮地图,随手捡了块烧剩下的木头划了根线,又点着伊州说道,“离伊州只有半日的路程了,明日一早让弟兄们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