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歌者救世录(16)
他靠墙滑下,一边喝水,一边数着米拉旋转的圈数。他数到了23。他不清楚自己为什麽要这样做;但至少,他确信了一点——米拉与二号考生同样专业。
他在半分钟里喝掉了整整一瓶水。他按瘪了瓶子,垂下手来。
米拉行了礼,从台阶上走了下去。与此同时,一位工作人员示意何喻之上台。
于是,他提着尤克里里,如同一只幽灵般飘了上去。
在这个时刻,他忘了深呼吸,忘了要为自己、为当下而唱。他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他想穿越到未来;具体地说,是指三分钟以后的时刻。
“开始吧。”一位评委说道。
***
何喻之正在选择性失忆。当然,他也在选择性失聪。他正在选择性地躲藏在一方虚幻的空白里。
“怎麽样?”潘教授笑眯眯地走过来,把何喻之从自我封闭中拽了出来。
“我……”
“没忘词?”
“没。”
“没弹错?”
“没。”
“那就没问题了,别瞎想啊!”潘教授告诫他,“晚上回去吃点好东西,犒劳一下自己!”
何喻之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的一处混声处理成了头声,两处颤音唱得不太自然,响度起伏更是过于平坦。但若只是这样,他还没必要如此失魂落魄——
离开舞台时,他看到一位评委状似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胡思乱想着,认定自己又要让人失望了。
玻璃幕墙外,天已经全黑。他很想知道雪花有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他得快点回去。
他谢过了潘教授,认真地与他道了别,毕竟以后不用再去他那里天天上课,也不用给他当助教了。何喻之望着他离开了音乐厅,又拿起手机,发现白修辰发过来两个字:
祝贺。
何喻之苦笑着,正思考着该怎麽回複他,忽然注意到旁边路过一群身着西装的人,其中有人提着摄像机,还有人拿着话筒。他们一边对话,一边走到大厅的一角,消失在了何喻之的视野里。
一个可能是记者的人问道:“何先生,请问您为什麽要资助这次的特别招生计划?”
那位何先生答道:“对于我们XR科技来说,回馈社会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希望通过与大都会的合作,让有才华、但被社会边缘化的群体也能接受到高等教育。”
等等。何先生?XR科技?
何喻之顿住脚步,脑中再次嗡鸣起来。
第 8 章
何喻之知道父亲有个弟弟叫何新然,而这位何新然掌管着XR科技,一家新兴的仿脑元件厂家。
原来这次特别招生计划的幕后推手是他……
虽然何喻之与父亲那边的亲戚并无往来,但于他而言,这群人仍然是特殊的。
记者又问:“这次招生计划也将惠及主动不上传者。这样的机会史无前例,而作为仿脑元件公司的董事,请问您如此决策的背后,有什麽考量?”
“我们希望年轻的主动不上传者可以重新考虑他们的决定,毕竟学无止境,只有通过意识上传才可以真正活到老、学到老。”何新然道。
何喻之理解他的意思,但他的言行又何尝不含着功利的目的。
“您说得太好了。”记者附和着何新然,继续道,“不过在采访结束前,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您可不可以透露一些关于新産品的情报呢?”
“这就不太方便说了,”何新然道,“唯一可以透露的是今年的新品发布会将于七月举行。”
何喻之听到那记者一通感谢,紧接着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跟了过去,只见窗外一辆浮空车腾空而起,消失在了钢筋水泥的丛林之中。
***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喻之一次都没有出小区。他又扫了两遍楼,在数个角落添置了猫粮,并且每天半夜都打着光在楼下进行了搜索。他也花了大量时间看一楼监控,但依然没有见到雪花的身影。
这说明有三种情况:雪花要麽还在楼里躲着,要麽是通过地下车库跑到了室外,再或者是被其他人收养了。
由于何喻之已经扫过好几次楼了,再加上猫粮并未被动过,他认为后两种情况可能性更大。
当然,找猫只是他蛰居的理由之一。
他本该每天去磁浮站弹唱,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了。每次一想着要在别人面前放开歌喉,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评委摇头的模样。
他认定了自己不会被录取。这原本不一定是件坏事,因为不被录取意味着他能继续参加絮语工坊的演出。可现在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求学的机会,更是他本就单薄的自信心。他甚至动了退出絮语工坊的念头,因为他不想看到白修辰失望的模样。
那天从音乐厅出来后,他一直都没回複白修辰的“祝贺”,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过了许久,他才挤出来两个字:
谢谢。
白修辰很快地发来一句:
你是不是太喜欢说谢谢了。
何喻之心想自己又能说什麽呢?告诉他自己失误了吗?
还好白修辰没有继续问下去;这对何喻之新一轮的消失计划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他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新大磁浮站唱歌。如果没有那天的遇见,也就不会有这一连串的后续,自己也能继续安稳地享受边缘人的生活。
可他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他需要钱。单靠那1500的每月补助,他连房租都交不起。
就这样,他开始物色新的工作。他专找那些不起眼的小餐厅,问他们招不招没有意识ID的员工,可他得到的答複全都是否定的。他求这些店主,说自己只用拿最低时薪的一半。“但这不是钱的问题。”他总是得到这样的说辞,要不就是直接被人轰出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