嘬嘬嘬,小金鱼(28)
谢灵羽重複念了一遍。
宝物。我是阿娘的宝物。
画面渐渐变了,谢灵羽眼前也不再是一滩血红。
有人伸手将小小的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哼着轻轻的歌谣给她扎辫子。谢灵羽看向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像一个黑黢黑黢的小泥猴子。
那个人却道:“哪里像泥猴,明明是这麽可爱的小姑娘。看,小辫子,阿娘给你扎好了,喜欢吗?”
谢灵羽在她怀里摇头晃脑:“扎歪了,扎歪了。”
“阿娘”笑道:“歪了也很可爱呀。”
谢灵羽嘟着嘴:“不可爱,歪了,不可爱。”
“阿娘”哈哈笑起来,只好拆了给她重新扎起来:“我的阿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宝宝,是最可爱的,最厉害的。”
谢灵羽点头:“嗯,厉害,可爱。”
她的手轻轻拍着谢灵羽的身体,拍啊拍,晃啊晃。谢灵羽又睡着了。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很美好的梦。
梦醒后,枕头上却是好大一片泪渍。
谢灵羽扶着额头。
她好像,终于记起来了。
记忆深处那个永远笑着的女人,那个手指轻柔,那个轻轻哼着歌谣的女人。
谢灵羽喃喃道:“阿赐……”
门被敲响了,程谨的声音响起来:“灵羽,你起来了吗?”
谢灵羽回神,应道:“起来了,你进来吧。”
程谨端着食盘进来,将饭菜放在桌子上。谢灵羽瞧了一眼,竟然已经是中午的饭菜了,不禁轻轻揉了揉眉心:“竟然睡到中午了。”
程谨道:“是昨晚没睡好吗?”
谢灵羽道:“是……睡得太好了。不想醒来。”
她从榻上爬了下去,随便披了件衣服:“算了,下午华山论剑就要开始了吧,我先吃饭,等会咱们去擂台。”
不愿意说的,程谨自然不会多问,笑道:“好啊。”
谢灵羽拿出了一直藏在里衣内的一封密函。谢虞说,她什麽时候想拿出来,都可以。那上面可以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
大约十多年前,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山洞里,几个颤颤巍巍的妇孺老少缩在角落,竭尽所能向后躲,仍然躲不了被那几个饿极了的士兵扔进大锅里的命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税款滔滔,军粮倒少的可怜。落草为寇的士兵无法饱腹,将魔爪伸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女人亲了亲怀中孩子的额头,轻声哄道:“阿娘很快就会回来的,不要怕,不要怕。”
她的手指温柔,孩子很快便睡了过去。
她本可以逃出去的,可以抱着孩子逃出去。可是她的丈夫为了活命,亲手将自己的妻子女儿推了出去,给自己争取了逃脱的时间。
山洞首座上的士兵随手指了几个,铺天盖地的哭嚎声中,那女人藏好了孩子,和其他几个同村的百姓一起,被投进了沸腾的大锅之中。
这时,山洞外乒乒乓乓不知发生了什麽,一个白衣人赤手空拳打了进来,这人看上去毫无武功可言,甚至有些灰头土脸,分明就是个乞儿模样,却打得这些士兵哭爹喊娘,纷纷逃窜。
那人擡起头来,赫然一张明豔冷漠的面孔。
——谢虞。
她刚端了隔壁山上山贼的老窝,準备回汉中的路上,钱花完了,首饰当完了,连剑都卖出去了。饿了一天,窝了一肚子气,正巧看到了此不平之事,狠狠发洩了一把。
解救了尚幸存的百姓,谢虞一掌劈碎了那口大锅,将锅中的尸体好生安葬了。
再回到山洞,谢虞忽然听见了几道细碎的哭泣声。她循声音过去,从草堆中抱出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自然便是谢灵羽了。
本想故事到这应该就结束了,谢灵羽将密函翻了过来,后面还有几行小字,看起来像最近才加上去的。
“也不必太过痛恨那个男人,起码,他在临死前还帮了你最后一把呢。你能猜到是什麽吗?提示一下,玉塘村!嘻嘻。”
谢灵羽笑了笑,将密函贴身放好。
收拾好自己,二人一同下楼去。温孤月早就等着了,蹙眉道:“你怎麽起这麽迟?不会生病了吧?”
谢灵羽道:“没有,只是犯懒了而已。”
温孤月松了口气:“那就行,好了,比赛就要开始了,快走吧。”
比赛从抽签开始,谢灵羽和温孤月一路守镭,直接晋升至十六甲,等待后几天的比赛。
擂台太多,谢灵羽压根找不到程谨比赛的地方在哪,只能漫无目的随便找,随便走。路过一处擂台,竟发现在这里围着观看的人很少,才不过七八个。人虽少,却都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人。眼神里,是谢灵羽参加好几届华山论剑都不曾见过的不忍之色。
“完全打不赢吧,为什麽不提前叫停。”
“太惨了,太惨了。”
谢灵羽鬼使神差,步随心动,不自觉驻足,向台上的人看去。
一个人手持长刀,看样子已经有些力竭了,只好站定在原地看面前的对手。
他的对手就没有那麽从容了,几乎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浸满,持剑的手不住颤抖。垂着头,大量鲜血从口中涌出。
那刀客终于忍不了了:“大哥,你至于吗?我都要累死了,你放过我吧!”
听到这句话,对面那个人终于缓缓擡起了头,周围登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实在太惨了,太惨了。鲜血流进眼睛,又顺着被刺激出来的泪水流下,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谢灵羽脑中,却有一根弦,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