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花旦(35)
“相信我的技术,这种场合必须漂亮,秦羽织,口红要红色的还是粉色?”
“红色。”
徐莹白二人一眼:“你是演讲,不是唱《天涯歌女》。”
羽织笑了,知道她们特意来打气。
上台前,秦羽织遇到金部长,他看着她,颇诧异:“我以为你不会来,还是演讲自由?”
她说,是的。
金部长不以为意,重複从前的话:“理想主义。”
这次秦羽织不再觉得难为情。
历史系的同学退下之后,主持人报幕,接下来轮到她。
舞台比想象中大,站在台上看人群,无数张脸孔是茫然的,真奇特,她还以为除了自己世人都已找好方向。
秦羽织道:“有人把我接下来的话称为理想主义,那麽欢迎大家走进我的理想。”
掌声响起。
她道:“我们民族的历史,就像是一条长河,攀登过高山,也滋润过深谷,经历荣辱,没什麽能使它改道。”
“但我们可以选择拥抱大海的姿态。”
她徐徐地:“曾有人问我,什麽才是自由,现在我将这个问题抛给你们,是任意选择一天的午餐?穿着?沉重一些,是选择道路,还是喜欢的人?”
“我曾从南方走到北方,见过四点钟就要起床劳作的农民,他们的庄家饱饮最甘甜的泉水,可是收成以后,都要送到地主家里头去,地主院中的粮积得生了虫,农人却养不活他的孙子。”
“孙子死了,老农疯了,左邻右舍能做的,不过是将遗骸扔进乱葬岗去。”
“所以什麽才是自由呢?我想在没有得到它之前,谁也不知道。我想不谈反抗,只叹悲哀,不谈坚持,已思退却,不谈无畏,没想过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的,就都没机会发现正确的道路。”
“哪一次胜利,不是白骨皑皑。”
她问:“很激进是不是?没关系,因为这便是理想主义者的发言。”
大家笑,有的是善意,兴奋,认同,不乏有讥讽,嗤她少年不识愁滋味。
这是秦羽织的文章,不是鹤子的。
今天鹤子也来了,她听得非常专注,散场后,她对羽织说:“你比我做的好。”
秦羽织很想说,如果换你,未必不如我,可知道她永远不能了,怎可在伤口上撒盐?
鹤子身上没有新婚女人的喜悦,几乎不主动提起丈夫,她对婚姻的初始便抱有不满,内心深处,她期待一场罗曼蒂克的相遇相知。
纪雯邀鹤子去寝室一叙,鹤子坦言:“早上婆婆很不开心,我不能离家太久。”
这时秦羽织忍不住想念小长生。
鹤子走的时候,很落寞。
一个学年宣告结束,秦羽织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便是由英文学科转到法科去。
她归纳不出太切实的原因与宜处,只是内心深处有股强大的力量,推着去做决定,它在说,到社会中去,明善恶,帮一些人。
每年转科的不在少数,但成功的是小部分。
以教务长张先声的话解释,许多人一生要念两次大学,第一次带着憧憬而来,第二次则是憧憬动摇之时,不妨重头选择。
“他们中,有人是遭遇现实毒打,认定转系才可以搞到票子,对此敝人不做评价,也有人终于发现一生的乐趣所在。”张先生说这话时,眼睛放光,良久,他问秦羽织,她是哪一种。
她很诚实地说自己也不知道。
消息不胫而走,不乏同系师兄师姐前来规劝:“我个人是决对平等看待任何职业的,但自《律师暂行章程》颁布,南北政府相继效仿,便知政坛求贤若渴,法科将来注定出仕,谁能保证初心不改?”
道理,他们总有许多,秦羽织莞尔道:“总要有人做不是吗?”
“看来你已打定主意。”
“不再劝你。”
当然,有一个人的意见秦羽织不得不考虑。
那天课程结束,她径直去了沈贺文的书房,书房与卧室连通,都在二楼的一角,且独自拥有一扇对着走道的门,平日客人来访只从此门进入,亦或者干脆请到东厢会客厅去。
秦羽织来到时,秘书正从书房出来,他不慌不忙地朝秦羽织点点头:“秦小姐,告辞。”
“告辞。”
从她上楼的时候,沈贺文就听到动静,所以叫间行先回去,这时脚步越来越近,他干脆停下手边的工作,等待着。
她进来时,与他的目光相遇。
秦羽织把事情一说,没想到沈贺文没有表示出丝毫惊讶,甚至即时为她调整补习方案:法学院对算数的要求更高,堪堪及格远不能够。
之后的某一日,秦羽织遇到沈贺文在拆信件,只是随口一问,他道:“不妨你来读给我听。”说完,回到躺椅中,当真做閑散状了。
信是由英国寄来的,这是要考验她的英文,秦羽织执起信,才看见上面洋洋洒洒全是中国文字。
原来在她提交转科申请前一月,沈贺文资助在英留学的肖、钟二君也提出转系,经过院校方面严格的考核,肖君由农学院转去教育学院,钟君则与她一样,从农学转去攻读法学。
此信一则分享喜讯,二则遥递感激之情。
彼时沈贺文能从容应对也就不奇怪了。
转科绝非易事,申请需有院系负责人首肯才送至学科调查组,那方通过以后,尚需转交教育部留校执行人盖章。
此人便是蒋家明。
去找他那天,天公不作美,飞了一日的雨。
秦羽织抵达教学楼,收了伞,看到挂在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四点一刻,这时候,这样的天气,怕要明日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