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花旦(36)
蒋家明狭小的办公室内堆满公文袋,不仅桌面,地上也铺着一大片,他从公文中擡起头来,问有何贵干,紧蹙的浓眉却提醒旁人:有事在忙,閑人勿扰。
不料秦羽织说明来意,他顿了片刻,对她带来的文件做了程序上的审核,而后起身道:“你等等。”
他离开办公室,秦羽织留在原地等,身旁是窗,雨水仍不见收势,临近地面生出一层滚滚白烟。
是誓要天昏地暗的架势。
只见蒋家明走入雨里,疾行一阵,消失在一片皑皑的办公区。
他回来时肩上有水,文件落了章,他道:“尚需考核,去吧。”
这麽容易,她一时有点呆滞。
蒋家明他擡头看秦羽织,一秒读懂她的心思:“怎麽,不融通不习惯?”
还是那个说话夹枪带棒的蒋家明,但是张鹤子的事情之后,秦羽织不再怵他,因笑道:“正在想你让我明日来,明日複明日,该当如何,又或者需请你吃饭,才能成事。”
蒋家明厌恶道:“我国受贿违法。”
“正因如此,我行贿之后再去告你。”秦羽织玩笑道。
“你当行贿不犯?”蒋家明头也没擡,慢条斯理将厚厚一沓文件封存起来:“恶毒。”
秦羽织道:“这我真没想到,谢谢提醒,蒋大人另有高就?”
蒋家明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到木箱中,走到书架前,继续整理,秦羽织见状,也加入帮忙,他看她一瞬,没有拒绝,当是默许。
“不是我,整个学校恐怕都要搬迁,”他解释,“北方战事吃紧,学校方面很担心受到影响,早做打算。”
秦羽织震惊:“搬迁?搬去哪里?停留多久?”
她是听过有的大学已开始行动,只是没想到,轮到了自己,学校少说师生一千,这将是个大工程。
蒋家明道:“尚未有定论,或许是长沙,也可能是成都,我知道的未必有沈贺文多,你可以去问他。”
秦羽织只觉不可思议,她本以为隔壁城市已是最远的选择,一听竟要跋山涉水,多麽的不现实。
但是很快,她联想到,国人向来敢想敢做,细品也有点衣冠南渡的意味,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这麽大的事情,你放心说给我听?”
蒋家明一顿,刚刚不知怎麽就对她说了,如今收也收不回来,便道:“不算机密,保存实力,坚决抵抗,是各界人士的共识。我只是有些倒霉而已。”
第二十二章
我只是有些倒霉而已,话讲得玩味,一般人听不出深意。
蒋家明仕途不顺,先前追随徐先生,徐先生离任,本来的位置换新将又带新兵,蒋家明属前任亲信,被排挤得无形,支来教育部任职。
真若受器重,谁会领这閑差?
明升暗降,官场常见的把戏,做的出色,耗去三年五载可能再出头,但逢战局之故,这一杆子蒋家明相当于谪戍到天边了,不怪他心有不平。
走出校门,荣叔的车子在外面等着,秦羽织意外,快步过去 ,见她来到,老容把头探出来:“秦女士造访,先生叫我来接你,先生他去公司了。”
老荣黄妈一般会管秦若琛叫秦女士,她一听,喜出望外,秦若琛离国已经将近一年,这回乃是第一次返乡。
车子开得飞快。
见到姑姑,秦羽织禁不住主动上前亲热,秦若琛显得受宠若惊。
“没能第一时间迎接你,我很抱歉。”秦羽织轻声说。
拉开距离,秦若琛双眸灿烂,衬得她脸气色极佳:“真当姑姑没朋友?黄太太一早设了牌局迎我,你这里还是第二站呢!”
“果真?行李未放便去赌,小心输得什麽也不剩!”实乃笑谈,黄太太、张太太之流也是够閑的,损友却算不上。
哪知秦若琛叫苦不叠:“真让你说中了,哀家的祖母绿输出去。”
“那可是姑父送你的。”
“放心,”秦若琛笑得颠倒衆生,“他逢节便送一个,如今自己都分不清当初送过什麽,我时常担忧本国男人的品味,十年如一日。”
姑姑是爱姑父的。
她春风得意,海外的气候果真养人。
谁道第二日清早秦羽织再去拜访,秦若琛的状态很不好,与昨日不是一个人。
“别担心亲爱的,倒时差而已。”秦羽织知道没有这麽简单。
秦若琛穿着雪白的真丝睡衣,赤足踏在地板上,火红色的脚趾甲盖锃亮,但是皮肤暗黄,头发干枯,双目也失去神采。
她道:“让你见笑了,我这年纪的女人,心里再经得住事,身体也经不住,才一夜没睡而已。”
话里有话。
羽织问:“姑父呢?”
她道:“想吃些什麽?”是不想就这话题聊下去。
秦羽织以为她不想,岂料她是打算坐下认真聊的。
出国前夕,姑姑遣散所有佣人,眼下房子一年没有人打理,许多地方散着腐坏的烂木头味。
厨房的锅碗瓢盆被主人整齐封箱,尚且干净,但不免潮湿,等待过风。
秦若琛揉揉乱发:“我都忘了,家中什麽都没有,咱开车去买吧。”
今天是星期日,秦羽织的二十四小时可自由支配。
来到市场,见什麽敛什麽,秦若琛家什麽都缺,才过了五十分钟,小车厢即被塞满,这还没买全,她们计划回去放东西再来。
连卖蔬菜的阿婆都问:“两位是不是开饭店的?”
秦若琛逗她:“你不认识我了,阿妈?”
阿婆眯眼睛遐思,秦若琛点着唇畔:“总该认得这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