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大满贯修炼手册(141)
后来迟晚无数次问自己,为什麽会输?是没发挥好?还是哪里有技术缺陷?
她似乎有答案,又好像没有。
以前媒体采访国乒队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教练与队员有时候风趣幽默,但该官方的时候又会说一些场面话,让记者们十分欢迎。
但在这个时候,到了媒体提问这一环节,曾经所有的“温情”在此刻蕩然无存,大有一副撕破脸的架势。
主教练岳松坐在席位的最中间,耐心又委婉地跟一衆媒体打太极。但是在发布会结束的最后一刻,岳松站了起来,对着镜头鞠了一躬。
那天,忍了一整晚的迟晚,再也没忍住眼泪。
洛宁仿佛跟着她的回忆又经历了一遍那些事,他想,她后来看到采访就躲的毛病,大概就是那会儿落下的。
他握着她的手,把她冰凉的指尖暖到微微冒汗,擡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因为这个动作,迟晚擡眼,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他动作缓慢了一些,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出一句话——『但是这件事困不住你。』
迟晚沉默了片刻,点了一下头:“对。”
洛宁知道这场比赛的失利,也在网上看到当初一些媒体的通稿。他了解迟晚,如果只是输了那场比赛,她会痛苦也会懊恼,会失落也会困顿,但是不管多麽困难,她终究会走出来,她可以再把冠军夺回来,她也可以再去创造新的记录。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麽?
洛宁莫名联想到迟晚的父亲。
“那次的团体赛是在国内打得,所以那天发布会结束之后,我跟着大家一起回了队里。”迟晚说得很慢,几乎一句一顿,“然后我刚走下大巴车,就看到我爸在运动员公寓的大门外等我。”
那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天气依然很冷,冷得一张嘴就是白色的雾气。
身边的队友和教练没有打扰她和爸爸,先回了宿舍。她红着眼问爸你怎麽这个时间来了,他说:“想我女儿了,就来看看。”
他不说迟晚也知道,他是不放心,在自己家门口丢了大赛冠军,这样的打击,不用说媒体和球迷,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眼睛周围那片已经消下去的红潮又一次泛了上来,她低头揉了一下,装成是被风吹得:“爸,你订酒店了吗?你住哪里?”
“我临时决定来的,没订到酒店。我定好了回程的车票,一会就回去了。”男人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小晚,你怪爸爸吗?”
你怪爸爸带你认识乒乓球吗?你怪爸爸后来把你送进体校吗?
他披星戴月赶来,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寒风习习,迟晚微微垂着头,紧紧咬着唇,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从来挺拔高大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时候比她记忆中矮了一点,但那个时候迟晚沉湎在自己的痛苦里,觉得好像没有比丢掉冠军更可怕的事了,那简直是她一生中的至暗时刻,所以没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后来她才知道,命运这头怪兽在那个时候对她桀桀怪笑,而她天真地一无所知。
“我当时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后悔吗?当时因为输了比赛,可能会有一瞬间的动摇吧。但是,我从来没怪过他。”
可是她没来得及说,也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那天他让我先回宿舍,他看着我走。我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他,他对我摆摆手,他说外面冷,让我快点回去。”
洛宁不敢想象这些年她在心里回忆了多少遍那个夜晚,以至于这麽多细节都记得那麽清楚。
“那天淩晨三点,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开始我看是陌生号码,还犹豫了一会要不要接。”有时候当记忆过于清晰,回忆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迟晚偏偏一点细节都不肯遗漏,像是某种自虐,“电话里的人说我爸在车站晕倒了,被过路的警察送进了医院,我第一反应是,诈骗的吧。”
迟晚安静了一会,然后眨眼就落下泪:“我爸是突发性的心髒病,送进医院急救都来不及。”
“他是为了来看我,才倒在异地的车站,他是为了我才……”
洛宁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抱住她。
迟晚把脸埋在他胸口,看不见表情,但洛宁感受到她压抑的哽咽溢出喉咙,仿佛悲伤至极的人连哭都忘了怎麽放声哭。
从那天之后,父亲的离世成了迟晚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疼痛时深入骨髓,平时也不会结痂。
平时训练不管再苦再累,只要想起父亲,她依然会擦掉汗水,坚持下去。她每赢下一场比赛,都会迅速镇定下来,然后告诉自己,不要得意,要继续往前走。
她像一个过分勤奋的学生,很怕自己停下来。
很多人对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能怪你,你不要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可是没有用。
后来迟晚看过一些心理相关的书,试了一些书里的方法,她甚至因此将长发剪了,就为了想要换一种心态,想要自己走出来。可是依旧没什麽效果。
在这个过程中,她崩溃过,痛苦过,也自我怀疑过,但是不管再怎麽样,她唯独没想过放弃。她在赛场上风格淩厉,可是每逢大赛她就会産生心理波动。时间久了,这样的情况,专业的心理干预已经对她没用了。
一路跌跌撞撞到现在,迟晚清醒地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爸爸走了之后,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我一直以为他在怪我,所以才不来我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