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101)
宋烟烟心神自被那木匣吸走了几分,又因他方才话语稍觉窘然,可到底倔强着不肯开口含入白粥。
“你若不愿吃,我便闲着了。既闲着了,不若同你讲讲这木匣的故事。”
再举了一阵瓷勺,宋烟烟仍未启唇,萧京墨便自顾自忆起旧事。
“我弱冠那日,父王母妃大肆操办,京城权贵乃至各地官员纷来贺礼,乌乌泱泱堆了王府一整个偏厅。却只有它,一直被我留在身侧。”
一直留在身侧……
宋烟烟眸色稍动,却更不愿回首。
“赠礼之人巧思,且极用心,便只是个装礼木匣,亦细心雕镂了我平日所喜的竹纹。其内所赠,更是切中我心头。且那人,定然寻常仔细关切于我,连所用之物损旧,亦能察觉。”
宋烟烟因了这话,面庞无端一阵热烫,红霞悄攀。
可萧京墨却仍自说着:“这几年,每每剑穗损旧,我都极欲取用,却又忧虑,一旦离匣,挂于剑上,恐怕很快便亦旧损。每每此时,内心总纠结徘徊,难捱至极。”
他这话出口,宋烟烟面上热得连眼眸亦觉灼烫,便干脆闭目。若不是身上之伤仍自痛着,只恨不得立刻躺落,拿身前薄被捂了脸去。
明明是那般清冷高傲之人,为何今日话语,这般……
“若然那相赠之人,愿意常为我制,我便可了了多年心愿,直取用之!”
话落许久,自无应声。
宋烟烟本以为萧京墨反常话语已毕,却未想,一会子后,他竟又自怜自艾了句。
“看来那人心狠,那便任我这般,一直心痒着吧。”
“你……”怎地无端,她就又成心狠之人了?
到底禁不住激,她抬睫辩了句:“世子当年,明明还将它置于角落,如今却又说欢喜、珍爱……”
她话未落尽,便因着身前之人深邃眸光中隐闪的一丝喜悦而闭了口。
好似……某种“阴谋”得逞般的喜悦。
宋烟烟这话语,听来似是抱怨,却是恰合了萧京墨之期。
他于是清了清嗓,郑重其事道:“便是欢喜、珍爱,才要置于他人观不得、触不得的角落。况那日仪程繁杂,我不便带于身侧,又怕回头再寻不着,被管家一同处置了,特寻了一隐秘角落安放。”
萧京墨觉悉少女心底之事,自认这一番解释应是妥当的,应能散些她旧年惆怅心事。
可方才尚只红了面庞之人,这会子却连眼眶也一并通红。被她紧咬着的唇,血色愈浅,那双清灵眸子里盛含的水汽,片刻便似要满溢而出。
萧京墨尚呈喜意的眸子,又自黯淡下来。
“对不起。”如同从前多次,他又莫名出口一声歉。
宋烟烟吸了吸鼻腔酸意,话音低软却又定然回了句:“不过阴差阳错的误会罢了,世子何必心有歉意。况且,本已是多年前的旧事,过去便过去了,又何必挂在心上。”
萧京墨执勺之手颤了下,而后捏握愈紧。
何为过去便过去了?凭甚不挂在心上?
但他闭目沉吸,缓下心口一瞬胀痛,直在心底告诉自己:“再不信这人犟极的话语!她分明,将他安危、康健,看得比自己都重。又怎可能,真的便将过去之事全看淡了?”
凤眸再启,已复一片温沉。
“不谈这些,你昏睡许久,定然饿了。今日只得进些白粥,滋味寡淡,明日我询下太医,看能否给你添些爱吃的甜粥。”
话落,瓷勺已轻抵至她唇畔。
毕竟切饿了几日,她终究张口,进了半碗白粥。
方从昏迷中醒转,林太医交代着人将米粥熬得稀薄。晶莹润泽的粥汤,于瓷勺边缘,粘黏至她唇上。
灿亮光泽,好似磁石般,牢牢吸着了萧京墨视线。
瓷勺搁落碗中,久未再动。只那双凤眸直直投射来的灼灼视线,令宋烟烟觉了一阵赧然。
“可是脸上沾着米粒了?”宋烟烟欲抬手抚脸,却因臂上传来的疼痛之感顿下动作,眉头亦因此稍紧。
“未曾。”萧京墨回声低哑。
他视线未离半分,大掌凑近她颊边,拇指顺着心意便要往她唇上抚去。
宋烟烟不明他意图,只因他掌心灼烫的温度,面庞下意识往旁侧转了些去。
萧京墨手被蛰了似的,瞬间弹开,侧身懊恼道:“我去取净布。”
温水涤浴的净布,轻软拭过双唇,宋烟烟已然认清了自个儿伤着无力,倒再未抗争。
“我娘亲呢?”
清甜话音又起,仍执着此问。
若是往日,必是娘亲在她身侧陪伴、照料,此次久未见人,她心底总觉不踏实。
朦胧记得,萧京墨好似曾说,娘亲安好。
但未见着人,她仍是不安。
“江姨安好,我亲去迎的她,如今已在别院住下,我亦派人守卫,不必担心。”
萧京墨转身置放净布,回至床畔时,手中握着个扁圆瓷瓶。
他垂首轻抬了她臂,搁至自个儿腿上,又自瓷瓶中沾取透明膏药,细细涂抹于她手背伤口。
“多谢世子。”宋烟烟低语,只是……“究竟发生何事?”
若只是雨天坠车,何须这般紧张,还特将她娘亲从自家小院接至燕王府别院?
“太医说,手上、臂上伤势虽重,万幸未曾伤及筋骨,好生修养,很快便能恢复如常。”萧京墨仍涂抹着药膏,顾自宽慰着。
“世子……”
宋烟烟再唤一声,萧京墨重叹了口气。
将手中瓷瓶落盖收纳,他复又回至床边,眸色沉沉凝视着她茫然不安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