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120)

他却似无所觉，脚下甚跨前一步，愈发用力了些。

远处传来几声惊惧叫喊，萧京墨置若未闻。

可紧握着拳，垂于身侧的另一手，却突地被一股熟悉的柔软俘获。

“放开她，无谓为她，脏了手，再惹了一身嫌。”

宋烟烟两手包裹住萧京墨紧握的拳，嗓音轻柔甚显虚弱地安抚着。

萧京墨茫然转首，他看到盘踞于他心上的那人，此刻就在身侧。

她走近他了……

她没有再躲他，也没有不要他。

她不生气了吗？

他眸底缓缓染上一层暖色，而后不明缘由地，觉了一阵炽热的灼痛。

可到底，右手大掌丝毫未曾松动，只愈紧地扣捏着。

掌中脖颈里，发出几声嘶哑的、破碎不堪的“嗬嗬”声。

宋烟烟觉额际愈发疼痛。

她自恨极亦厌极了谢妍淇，可为了这几句话，在太子府，萧京墨手上要沾上她这条人命，却是万万不合适的。

萧京墨自是深受皇恩，如今亦军权在握。若是个别的什么人，也许他亦有许多法子，事后全然遮掩了去，权当是一场意外。

可这人是谢妍淇，是萧京墨他筹谋多年，即将一举破垮的武成王最宠爱的女儿。

在这个时刻，若然招惹这种是非，便是极小的某处处理不当，都可能使原本兵不血刃的一场卸权，因了武成王痛失爱女而被激化为一场血腥对垒。

若真如此，于众营军士、于无辜百姓，都将是躲无可躲的无妄之灾。

她不知萧京墨他，此刻是真失了理智，抑或确有法子将一切处理得当。

但于她，她不愿去赌。

也不该去赌。

仇恨与不甘，都必当有所了结。

但不该于此刻，不该以此种方式。

最起码，不该是萧京墨亲自动的手。

宋烟烟于是忍着钻心的痛意，握起他拳，五指于他掌心轻抠了几下。

他铁拳稍松，她五指于是伶俐地钻入他指缝中，而后将他手抬起，侧首将面庞贴于他手背。

“放了她，她只是胡言。我未曾与任何人相约、更无私会，只是同巧蝶赏景，突犯头疾，巧蝶有些慌神，偶遇赵大人提点了她几句推拿之道。”

宋烟烟显能觉着，萧京墨方才浑身绷僵的肌肉稍缓了下来。

可他右手却仍是丝毫未松。

宋烟烟于是抬起另一手，抚上萧京墨面颊。

不知是因夜风吹拂，还是因额头剧痛，她的手透着冰凉的湿粘。

“听话，放开她。”

她已然疲痛至极，只撑着最后的力气，轻声安抚，

“我乏了，头疼，带我回家。”

又一阵湖风吹掠而过，她再站立不住，人自往他身上靠倒而去。

下一瞬，觉了两只灼热铁臂将她紧紧拢抱于怀。

紧悬着的一颗心，才稍落下些。

朦胧间，宋烟烟在萧京墨胸膛狂乱的心跳声外，似还听得不远处嘈杂的寻人和呼喊之声。

有人寻来了。

她切想着，还好，还好他松了手。

“宋烟烟！”

“大人！”

“烟烟妹妹！”

可未几，宋烟烟竟又听得身后，谢妍淇破碎凄厉的嘶喊和巧蝶、赵元佑惊惧的叫喊。

下一瞬，她脚下掠空，整个人被萧京墨腾身带往旁处。

宋烟烟侧首望去，月晖之下，黑发凌乱散落的红衣人影，直伸着双手，似欲上前攻击于她，却最终鬼魅般自她身侧掠过。

而后不知是被什么物事绊着了，还是真就被夜鬼推了，便那般直直冲进了湖中。

因了谢妍淇于湖中猛烈的挣扎，湖中倒映的那一轮金黄圆月被扰动，折迭皱起，又推展拉伸，张牙舞爪，再不复方才的平静和美。

嘈杂人声抵近，宋烟烟觉身子稍轻，被萧京墨横抱而起，沉着脸离去。

巧蝶回神后，慌忙于后紧跟。

假山下那一处阴影中，月白锦衫的身影，略挪步子，愈往阴暗处跨了步。

垂首敛目，满面平静淡然。

只那只抓握着假山石壁的手，几乎生生磨出血迹。

*

“快，药丸！”

萧京墨跨出太子府门，向已备妥马车，候在门外的元叶急令。

元叶瞧主子眸色赤红，面色煞白，又见宋烟烟无力被托抱于他怀中，急忙自怀中取出瓷瓶。

待二人上得马车，即刻将瓷瓶递上。

车厢门倏然闭合，元叶与巧蝶利落上车，一左一右坐于车夫旁侧。

马车缓启，元叶侧过身子，伸手戳了戳巧蝶臂膀，低询了声：

“宋大人怎么了？”

他自未得回音。

只得了巧蝶一记狠辣的眼刀。

车厢内，萧京墨令宋烟烟坐于自个儿腿上，一手托于她肩颈之后，令她半躺于他怀中。

右手轻颤着，倒出瓷瓶中药丸，抵至她唇畔。

可怀中之人，面庞因了痛苦而煞白，牙关紧咬，双唇直抿。

“吃药，听话，吃药。”

他低声轻哄着，只话音带着自己亦未察觉的颤意。

怀中人额际滑落冷汗，他闭目定神片刻，终将药丸含于齿间，俯身而下，唇畔轻抵，蠕挪启她双唇，又以舌尖顶了那药丸入她口中。

他右手又于她喉处轻抚，待她吞咽而下，方紧紧拥着她，将面庞埋入她颈间。

本该是宽敞舒适的马车车厢，此刻却因着极沉的气氛，显得压抑而窄窒。

萧京墨自感知到了，她慢慢不再绷紧的身子，她稍稍松缓下来的牙关。

可他不敢吱声，不敢言语。

他只将脸深埋在她颈间，感受着那里她血液流过传来的热度，感受着她每一次真实的脉搏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