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133)

这般想着，果见一身着紫色官袍、腰配金鱼袋的修长身影，自车厢门行出。

只是……

二人视线相接只一瞬，宋烟烟尚未来得及避开视线，那人便立即退步、掩上了车厢门。

宋烟烟正不明所以，便听得身后传来几名铸造局老匠谈天话音。

她方才瘪下的唇角，不知为何，突地上扬了一瞬。

一时心下想着，“规矩”倒是自觉守得严。

宋烟烟本欲就此站着，就这般“熬”着他，却到底怕江柚凝担心，在元叶从车厢跃下，低着头鬼鬼祟祟向她走来时，主动向旁侧迎了几步。

“宋大人，世子说，请您上车，带您回家。”

*

宋烟烟上车后，自觉坐于最靠近车厢门的位子，离萧京墨远远的。

萧京墨初时欲起身挪近于宋烟烟，但见她瞥着他动作，秀眉立即便蹙了下，他只得又安宁坐下了。

只那双凤眸，一瞬不瞬，灼灼然凝视着她。

这一路，安宁静谧，令宋烟烟甚觉了些许诡异。

好不容易马车停落，车厢门开，她踏步而出，见着的却不是自家小院，而是一陌生府邸。

欲踏落的步子收回，宋烟烟复又坐回了方才之位，垂首未语。

萧京墨弯腰行至车厢门边，伸手复又关拢车门，顺势在她身旁坐下。

他长臂极其自然的伸展，在她肩侧揽了下，令她整个人便半侧着，靠入了他胸膛。

宋烟烟下意识伸手去推，却被萧京墨一把掌握住了两个小拳：

“你诺过，不会再推开我。”

“你还说，是要带我回家呢。”

宋烟烟还了他一声。

“嗯。”

萧京墨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而后宽慰道，

“随我下车吧，江姨那头我已遣人告知，你今夜会晚些回去，令她们先用膳了。”

话落，萧京墨低头探看了眼。

被马车车门虑过的夕阳光线，浅浅淡淡。

他却清晰见得了，他的小姑娘，那双清灵的眸子已然染上了一丝红意。

他长长叹气，紧紧搂着她，薄唇于她发顶烙下轻吻。

分明比谁都要不舍，分明心底里那般渴盼，却又那般倔强。

“今晨未能相送，是我不好。望你原谅我在这事上的退怯。”

萧京墨下巴轻抵着她发心，大掌揉了揉她颈后发丝，

“可我真的，无法再一次亲眼见着你搬离。周辙那事，纯是父王自个儿多忧了，你、江姨和院子里的护卫，我自都布置妥了。”

小姑娘仍微嘟着唇，无有应声。

“我这两日，亦未曾闲着，忙得也皆是‘拿得出手’的正事。我知道你想着我、念着我，我又何曾不想念你？今日各事一落定，衣裳、马车都来不及换，便马不停蹄去接你了。”

萧京墨温声道。

“等一下！”

小姑娘终于开口，却是轻瞪了他眼，

“谁想着你、谁念着你了？”

“是是是，自然是只有我想你，你是不会想我的。”

萧京墨被她这一瞪，瞪得觉自个儿心头快要开起朵花，自是可劲顺着她毛。

“我何曾这么说？”

小姑娘依然别别扭扭。

萧京墨觉自个儿胸膛里，已然因小姑娘嘟着唇咕哝的这一声，似要炸开了般的鼓胀着。

她自是想他的，估摸着还有些轻怨，故而堵了气。

他心底里一时只觉，怀中这个小姑娘，确然十分在乎他。

于是顺着心意，低头探寻。

迎接他的，却是“啪”一声轻轻的脆响。

小姑娘用她柔嫩的掌心，全然堵了他。

他却未恼，低低笑着，抓握下她手，垂首以额抵着她，闭目沉吸，任她身上久违的漆线清香浸灌入自个儿心肺。

“不知是否有幸，请宋大人检视下我这两日劳动成果？”

分明是玩笑似的话语，他出口之声却莫名磁哑。

宋烟烟莫名觉了耳际一阵热烫，再不愿在马车这狭窄的空间里再待一会子，便扯了扯他衣袖，低语了声：

“下车。”

*

落车，被萧京墨牵着入了一陌生宅邸。

朱红大门上方，匾额尚覆了红布。

宅院内里整洁、宽敞，却并无太多摆设，望去似是未曾有人居住。

他牵着她，于游廊缓缓前行，最终到得一院落前。

院前植满葱翠竹林，推门而入，清浅桂花香幽幽入鼻。

宋烟烟似有所觉，回眸问道：

“这是？”

“欢喜吗？这个宅子、这个院子，可欢喜？”

院前笼灯不知何时被点亮，于傍晚微风中映下晃晃荡荡的光影，将萧京墨凤眸照得愈发灿亮。

“你……”

宋烟烟眼睫颤着，犹豫了一瞬，终又低询道，

“我家院子，在何处？”

萧京墨深望了她一眼，一手握了她手，五指扣入她指缝中，另一手抬起指了指院墙：

“隔壁。”

宋烟烟突地明白过来。

他昨日突来的冷静和淡然为何，莫名消失的元叶为何，他晚间于星空下那番话为何……

她并不确切知晓，他到底是在哪一刻，决定了要在她家院子旁置办宅邸。

是听她说要搬离别院的那一刻？收到剑穗的那一刻？还是晚间同她说可“开府自立”的那一刻？

总归，他昨日的淡然，恐怕便是因了，他已寻到了，他更想要的那条路。

离开王府，毗邻而居。

可是……

少女眸光微动：

“你疯了吗？”

燕王府，是他的家。

是他生长、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