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166)
“进来!再给我查!从头到脚, 一个地方都不要漏!她满身是血、昏迷不醒, 她们凭什么说她没受伤!没受伤为何不醒来?!一群庸医!”
“好好,小的这就领医女进来。”
随后, 宋烟烟觉压覆于身上的一层厚毯被掀去,衣裙被解, 有一双温热的手,微微颤着,一寸一寸检查、按压着她的身体,甚至细致到每根脚趾。
“回贵人,这位姑娘只后背有轻微的淤青,并无其他外伤。”
医女回话听来战战兢兢。
宋烟烟想,定是萧京墨凶神恶煞瞪人,吓着她了。
医女告了声歉,退出了房门。屋内随后陷入长久的静默,直到宋烟烟的手再次被拢握。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她仍发着热,握着她的手,竟令她觉得冰冰凉凉的。
“主子,您的伤……”
“出去!”
宋烟烟心内急切,他受伤了?
“主子,军医说了,背上和胸前的伤暂且不论,臂上这一刀深可见骨,若不处理,恐怕……恐怕这手就要废了呀!”
萧京墨未再回话,宋烟烟心里自是又气又急又担心,可整个人却似被魇住了般,丝毫动弹不得。
一会子后,她觉了一滴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滑落耳际。
“你醒了是不是?你终于醒了。你睁眼看看我!”
冰凉的指腹,不停轻抚着她额发,
“你是不是气我,气我不肯治伤?别气我,我这就喊人来包扎。”
许是听得了那一声喊人来包扎,心里到底松乏了些,许是本就精神不济,连那一丝听觉也再难维持,宋烟烟终究又陷落昏沉。
再次恢复听觉,是因了一阵扰人的喧哗吵闹。
细听下去,声音闷闷的,似是自院中隔门传入。
“元帅,高立二皇子李金熠带到。方才已过了一轮刑罚,这家伙倒是个有骨头的,硬是一个字都没吭。不过他底下那群乌合之众,已经招得七七八八了,确证是他设计肃王反军与我们相抗,他欲于中取利。”
是凌云将军的声音,
“房中密道,是他们提前几月挖通了大半,最后几尺在事发前挖通,故而房内查勘无法探得。”
“是嘛……”
萧京墨这一声低喃太轻,宋烟烟听不真切。
她想同他说,这件事,她没有怪他,也不会怪他,他不必自责。
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却仍是睁不开眼。
“如今肃王反军已缴灭,这狗屁二皇子所伏军队也因主帅被擒投诚弃械,是否明日押送高立二皇子和口供一并入高立皇都受审?”
“受审?受审?!……”
宋烟烟听得萧京墨不断念着这两字。
随后,院中传来凄厉的嘶喊之声。
“不是说是个有骨气的吗?本帅不过看看你骨气多硬罢了。”
萧京墨话落,是又一阵更为凄厉的嘶喊。
“把他嘴堵了,莫吵着人。”
萧京墨话音又恢复了平淡。
只是下一刻,被堵了嘴后沉闷而暗哑的痛哼之声又绵绵而至。
萧京墨他真的,恨毒了这个李金熠。
“受什么审呢?本帅替高立皇帝审过了,此人私通反军,罪同谋逆,当凌迟枭首,以儆效尤。不过,身为南朝主帅,本帅自是不好代为行刑……”
“唔……唔……”
许是听得了萧京墨那句“不好代为行刑”,被塞捂了口的人,不住哼哼着。
人交回高立皇帝,是死是活便全在高立皇帝一念之间。
毕竟血浓于水,到时,大抵不过一顿斥责,再严重一遭贬斥,便罢了。
“但是城门外这一片尸山血海里,又岂止我南朝军士?”
宋烟烟听得萧京墨低低轻笑了声,
“带上来。”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之声传入房中。
“此人便是高立二皇子李金熠。他假意联合你们肃王,一同剿杀南朝押送军队,刮分城内金器,实则在后方城郭屯兵三万,龟缩不出,只待肃王与南朝军队两败俱伤,再谋渔翁之利。只是他轻敌、愚蠢,全未料到本帅亦留后手援军。今日肃王反军全军覆没,便是败他所赐!”
萧京墨话落,院中便响起剧烈的铁链甩动、摩擦之声,拳脚击中骨头的沉闷之声,断断续续已不甚清晰的闷痛之声。
好一阵后,渐趋平静。
院中倏地响起一道金属刀剑砸落地面的刺耳声响。
“狗贼,今日便要你替我肃王和五万兄弟偿命!”
愤然而陌生的一道呼喊之后,院中归于平静。
只铁链声再起,渐行渐远。
“高立二皇子李金熠,伙同肃王抢夺南朝押送之物,与肃王大军因分赃不均而起龃龉,被肃王反军枭首。”
萧京墨沉沉话落,房门又被推开,脚步声渐近床畔。
“宋烟,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我们不去那劳什子高立皇都了,让凌云率军押送,叫那高立皇帝给我们一个交代。”
宋烟烟手被稍凉的大掌拢握,而后贴于他面庞轻蹭。
细嫩的掌心被密密扎扎的触感刺得又痒又疼,她想使劲挣脱,想斥他几日不曾刮须,却是全然无法动弹,更无法言语。
而后,突地意识到,她昏昏沉沉多少日了?他又是在她床边守了多少日,才会长了这许多的胡渣?
“我带你回京,三皇子伏罪,武成王落网,太子殿下已然逼问出了一切真相。你这些年来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的,你爹之事的真相,只要你醒来,我就告诉你。”
萧京墨此言,便似一瓢温热的泉水,淋于宋烟烟湿冷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