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42)
与江柚凝相对,背门而坐的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赵元佑的背影,令宋烟烟稍有些吃惊。
应是怕官袍被早点所污,素来整洁无比的青年,脱了外袍挂于椅背,内着的素色夹袄全露在外。他面前妥妥当当摆着一迭酱菜、一迭新炒的蔬菜,正埋首喝着的,是一海碗的浓稠白粥。
这位素日里温润雅然的青年,总予宋烟烟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此刻见他埋首进食,恨不得撸起袖子之状,她竟不自觉轻笑出声。
青年闻声,当下抬头,正了正面前海碗,那里粥汤已然见底了。
他匆忙拭了下嘴角,起身迎道:“烟烟妹妹,叨扰了。江姨的早点,属实可口,一时……”
“赵大人,晨好。”宋烟烟话毕,眼瞥了挂于椅背的官袍一眼,而后背转过身。
青年全不知,面前素来沉静的少女,这般唤他,是刻意或无意?
他只觉脸上一阵热辣,慌忙取了官袍,紧着着衣。
“烟烟妹妹……”青年重又整肃衣冠,温沉道,“快用餐吧。”
宋烟烟点头,于桌旁落座。右手方执起筷子,又犹豫了下,重又搁下。
“我……我自去外间候着,烟烟妹妹慢用。”
青年匆忙出了屋,恍然觉了,好似在少女身上,见着了自家妹子的影迹。
但,却是甚好。
正值青春的少女,自该多些欢快,少些忧愁才好。
宋烟烟于厅内进食,间歇抬眸观江柚凝面色。待垫饱了肚子,握起江柚凝手,关切道:“娘亲这几日劳累了,该好生歇着才是,不必费神准备这许多早点。我自晨起,简单吃些,再予娘亲留些。”
江柚凝淡笑道:“不费神,娘亲开心。”
宋烟烟想,长辈们最爱看小辈狼吞虎咽之状,江柚凝自也是逃不过的。
那位赵大人……属实,很会讨长辈欢心。
出得厅外,青年于院中桃树下静候着。待宋烟烟行至身侧,二人相伴而出。
“赵大人,该是在家过了早,方出的门?”宋烟烟状似无意问起。
青年面上闪过一抹红霞,但片刻便淡下,顿了步,急着回道:“烟烟妹妹,我……”
“我知道,你为令我娘亲欢心。只赵大人这般吃法,恐会伤了肠胃。娘亲她也……”宋烟烟顾自前行着。
她自欲江柚凝多歇息,缓了缓,仍是续道:“明日起,我自晨起备餐,令娘亲多歇息会儿。”
青年脸色略僵了僵,但片刻便又松下。左不过一顿餐食,他自能寻得法子,只是……
青年紧了两步,跟至宋烟烟身后,低声道:“烟烟妹妹,可否不这般唤我?”
“嗯?”宋烟烟未能听清青年低语。
“无事,早些上轿吧。”
宋烟烟轻应了声,入轿前,抬眸望于院前小河。
此前数次往来,均匆促无比,今日晨起而出,只见院前小河于晨阳下闪着粼粼波光。
河上数座拱形石桥,造型颇为雅致,石桥连着的对岸,有几家酒楼尚未开张,几家茶肆倒已早早开张,临河雅座零星坐着几桌品饮早茶的客人。
这一派清雅、悠闲的景致,倒令她心头对这小院,又添了一些喜爱。
*
冬至将近,气温愈发低了些。
第二日晨起更早了些,宋烟烟跨门而出之时,晨阳未出,倒是院中椅凳上,一层薄薄的露气未散。
因是听着了院内动静,院门传来轻轻的敲击之声。
宋烟烟应门而去,见一袭青色官袍的青年,手中紧拎着两个红底食盒,见了她,轻声唤道:“烟烟妹妹,晨好。”
“这是?”宋烟烟略显诧异。
青年笑了下,许是方晨起不多时,温润嗓音尚带了丝轻哑:“我令府内厨房准备的早点,我特托问过我母亲,江姨从前爱吃的品类。”
顿了下,又补充道:“只不知,经年已过,是否口味仍如从前。”
晚间下工回院,赵母及赵元欢均在院中相候。
二人紧拉着江柚凝及宋烟烟,横七竖八量去了一堆尺寸,末了,赵元欢念叨了句:“快新年了,爹爹说,要你跟江姨一同到我家过年、守岁。”
从前于王府别院之时,江柚凝并不爱同王府有过多交集。故而听闻赵元欢此言,宋烟烟立时向江柚凝看去。
却见江柚凝眉眼松笑着,向她轻点了头。
她于是轻快应下,揽着赵元欢入了房中,细说了些白日见闻。
*
冬至日,铸造局半局休沐,宋烟烟亦休憩在家。
晨起之时,仍需赴衙署的赵元佑,照例在院外拎着食盒相候。
宋烟烟接过食盒,引他入内。入得厅内,宋烟烟却觉了怪异,平日惯常此时已于厅内候着的江柚凝,却是未见人影。
冬至日的寒意好似侵入四肢,直抵心头。她将食盒丢于桌案,慌忙向江柚凝屋中跑去。
“娘亲!”推门而入,听得江柚凝以被褥捂着口鼻,正闷闷地、不住地咳嗽着。
宋烟烟慌忙上前,轻扯被褥,见其上隐现斑斑血痕。
“我去请医官!”宋烟烟神经紧绷着,便似往常每次般,欲出门去寻王府医官。
可脚下方跨出两步,突才意识到,如今……如今哪还请得到王府医官?
“烟烟妹妹莫慌。我去替你请大夫。”见江柚凝于床咳血,宋烟烟面色煞白,赵元佑安抚道。
“可是……”
“无碍的,我托人告假,一会亲领大夫过来。如今时辰尚早,我家有相熟的大夫,我去请托他早些出诊,当无问题。”
赵元佑话音方落,人便已匆忙出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