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60)

宋烟烟恍然向厅门望去，见萧京墨颀长身影方跨入门内，于厅门处向主座方向颔首。

而后，在厅中众人注视之下，直直向她行来。

或许，是向……谢公子行来。

萧京墨步伐停驻于谢知珩身侧，他身量更高些，此刻凤眸微瞥而下，一道不辨喜怒的眼神向谢知珩扫去。

谢知珩反应不及，直端着手中酒杯，未有动作。

宋烟烟蹙眉瞥了眼二人，而后垂眸死死盯着二人于案几上投下的影迹。

一时只觉厅内几乎所有视线均集于此间，尴尬地直欲后退，却被身后椅凳挡了去路。

正垂首懊恼之际，萧京墨弯腰自她案几之上取了酒壶、酒杯，仰首连饮数杯，而后朗声道：“京墨来迟，劳诸位久候，自罚。”

再后，他淡然将酒壶、酒杯放落案几，回身再睨了眼谢知珩，清冽嗓音辨不得喜恶：“京中女眷不胜酒力，壶中酒已尽，谢公子请回吧。”

何为……京中女眷？

待身前两道身影离去，宋烟烟缓缓落座。面前那只萧京墨用过的玉质酒杯，杯底尚残着一抹殷红酒水，仿还散着隐隐酒香。

此后，宴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状，宋烟烟全未再挂心。只因宴上竟无一人，再往她这头来寒暄。

可后来，她看着侍女端来的大块羊肉，分明冒着喷香之气，却是全无从下手。

她平素同江柚凝吃得简单，也以素食为主，便是肉食，也必细切烹饪。此来路途，吃得简单，虽则饮食不惯，也从未这般粗犷用餐。

她觑了眼旁侧众人，偶也有吃得手忙脚乱之人，只观着他人动作，逼着自己吃了几口。

*

宴散后，节度使府特遣人护送众人回至城西官坊。

西北之地，夜间凉意尤胜，宋烟烟迅速同众人道别，双手轻拢了自个儿，往院内小跑去。

进得院门，却见江柚凝房中灯火未熄，心下倏紧，急往她房中而去。

推门而入，见江柚凝好端端坐于桌后，只单手支额候着她，方缓下口气。

定神下望，却见满桌京中菜色，仍冒着腾腾热气。

“娘亲，你怎还费力做这些？”路途劳顿，尚未歇足，她实担忧江柚凝身子抗不住。

“方才……方才元叶率人送来的。”江柚凝深望了眼宋烟烟，轻声回道。

宋烟烟抿唇不再应话，只偏头躲了江柚凝视线，房内一时静默，只闻呼啸夜风之声。

未几，院外又传一阵马儿嘶鸣之声。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房门未栓, 几声指节轻扣的脆响之后，门扇“吱呀”开启。

萧京墨默然立于门外，凤眸沉暗着向宋烟烟望来。

宋烟烟乍然与他双眸对视, 只一瞬, 便慌忙躲了。

“世子晚好。外间风大，快请进。”

江柚凝见二人对视无言, 两手撑着桌面，欲起身相迎。

“江姨，不敢烦扰, 您快坐。”

萧京墨大步跨至桌面, 一手搀于江柚凝肘下，再扶她落座。而后，长身直立桌畔, 晦暗眸色再向宋烟烟望去。

宋烟烟抿了抿唇，不知是否因晚间饮酒之故，屋内烛光温黄, 眼前这人，分明仍是金冠玉带的盛装模样, 眼神却无端令她觉了怆然, 面色也显憔悴之意。

可他本就硬朗的下颚线，此刻因了颊侧偶鼓的肌肉，却愈显凌厉, 倒叫她方升起的一点子恻隐之心又于片刻消散了。

她心头清晰记得, 方才席宴之上，那些京中官员的讨论之言。

她一介微末女官, 又有何立场，替他这般的天之骄子去觉唏嘘？

“世子坐吧, 可是饮酒了？饮酒着风，明日晨起易头疼，民妇去煮壶茶水给世子醒一醒酒。”

江柚凝说着，又欲起身。宋烟烟忙上前按住她人，急道：“娘亲自歇着，我去便好。”

待宋烟烟端了茶壶再入屋内，萧京墨正执箸为江柚凝夹取远处的一道菜，观二人面色，看似相谈甚欢。

她将茶壶置于萧京墨面前，顾自往另一头坐去。方坐定，便见萧京墨自如取了一杯盏，倒入滚烫茶水，一口一口抿了起来。

他喝得极为细致，便好似此刻细细品茗着的，不是礼部派发，最为廉价的市井茶块，而是什么新制名茶。

宋烟烟本不欲动筷，可席上几未用餐，此刻面对满桌家乡美味，确觉饥肠辘辘，便在江柚凝与萧京墨招呼下，吃了几口。

垂眸用餐之际，宋烟烟间或瞥了眼萧京墨面色。见方才仍面色绷冷之人，这会子又眉目顺意，嘴角甚浅浅笑扬。

再吃几口，宋烟烟见江柚凝未再动筷，迟疑了会，终提了口气道：“世子，夜深了，我娘亲体弱，该歇了。”

“烟烟，娘亲无碍的。”江柚凝接道，“世子孤身一人，远行北地，好不容易吃上一口家乡味，便让他尽兴。”

宋烟烟闻言，抿唇垂眸，未再接话。

可一会子，筷箸落桌之声传来，她见萧京墨颀长个子立于桌边，向二人颔首：“今日，是京墨叨扰了，江姨早些歇息。”

江柚凝欲起身相送，宋烟烟忧外间夜凉风疾，直言由她去送即可。

出得房外，轻闭房门，二人一前一后向院门行去。

许是西北之地，地高天阔，风疾云稀，那轮圆月较京中所望，更显庞大而明亮。

月晖洒落，映得萧京墨玄衣之上的暗银竹纹，似散着清冷微光，比白日看得愈发清晰了些。

那竹纹绣工精致，纹理分明、形态各异，令她不由忆起从前别院小窗外那一丛碧翠竹林。

思绪渐远，她步伐兀自前行，连身前之人何时顿了步，亦未察觉。便这般直直，撞上了他硬朗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