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62)

“谢公子？”

原来方才是他，怨不得觉了声音熟悉。

此前，因席宴之上突邀饮酒之事，宋烟烟对他并无甚好感。但经方才之事，她对这位节度使公子原有的那点子“偏见”倒也散去了大部。

“唉。”青年应了声，又不管不顾直直望了宋烟烟一阵，而后红着脸道，“宋大人同这几位，都是头次逛我们兰城夜市吧？不若我带你们啊，欢喜吃啥、买啥，尽管说，都记我账上！”

几位女官自也记得宴席之上，这位节度使公子的那一声“女菩萨”，皆掩唇轻笑不语。

宋烟烟心觉尬然，忙退了一步，低头回道：“谢公子客气了，朝廷有规，官员公务外遣者，不得私受他人银财。”

“啊？还有这许多无用之规？只作为友人相待，也不成？”谢知珩不依不饶。

“不成。”宋烟烟定然道。

“哎呀，谢公子，只说记您账上不成，没说同行相伴不成。正巧我们几人闷头瞎逛，似无头苍蝇，若能劳您引荐引荐当地特色，介绍一二，倒是可行。”一位中年女官应道。

“如此……如此甚好。”谢知珩喜应了声，展臂引了几人前行。

宋烟烟并几名女官同向前行，未行几步，便于转角处听着了另一道熟悉声音：“宋大人！”

街角人头攒动，加之天色渐昏，宋烟烟乍一眼望去未见着人，切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

正欲继续前行，那声音又起：“宋大人，宋夫人于家候着您晚膳！”

宋烟烟蹙眉，听来似元叶嗓音。可北地秋日，天黑得较京城早得多，此时天色虽昏，却全未到娘亲平时用餐时辰。

“这谁啊？”谢知珩见宋烟烟顿步未前，回身相问。

宋烟烟此时方见着了元叶身影，眉头又蹙。

元叶在此作甚？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前头几名女官, 正兴致盎然于一馕饼摊前试吃，觉了新奇，其中一人探头向宋烟烟喊道：“烟烟, 你带个回去给你娘亲尝一尝吗？”

“要的, 稍待我下。”宋烟烟应声，而后回身向谢知珩道, “谢公子随大伙儿先行，我回个话便来。”

话落，宋烟烟抿唇向元叶所在转角处行去。

跨过渐显拥挤的人流前行, 宋烟烟觉方才松快的心绪渐沉。

于喧闹人声未波及的街角, 宋烟烟歉然向元叶道：“与同僚相约买些特产，劳烦回院同我娘亲知会，一会子便回, 他们……她若是饿着了，且先用膳。”

而后，她垂眸望着脚下, 那里有摊位所挂五彩笼灯映来的一片片光影。

“只是……”元叶似有为难，话语吞吐。

“我知道。”宋烟烟心下了然, 只元叶未将话点名, 她亦不愿明说。

元叶在此，萧京墨必也在院中。

可……

自大年初一那日，元欢收了那封信笺, 她同赵家退了亲, 萧京墨便时常提着些吃食往她院中跑，也再未对她提过甚要求。

她初时并不解其意, 只是慢慢觉了，那些曾于燕王妃、怡翠和三皇子口中听来的话语, 浅淡到几乎忆不清了。

而她心底那些，以为早该随着那沓佛经燃尽的念想，似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后来，记不清是哪一日，大抵是一个桃花盛放的春日。她于院中捏了块糕点，定定然望着那一朵朵喜人的浅粉小花，觉口中甜蜜滋味，好似便要顺入心头。

她心中切知，那时与在别院，并无甚分别。她同他，仍旧相隔天地般遥远的距离，且她还多了一重爹爹当年之事的迷雾，重压于心头。

只是到底春暖花开，便是一点子未熄的火星，也在她寒冻的心头融去了方寸冰雪。

直到后来，圣上荣嘉令下，她在铸造局见到了久未相见的燕王妃。燕王妃以探查王府祠堂礼器之名入局，见了她，只言叙旧几句，领了她至局内一小院亭中。

春末夏初，午后阳光盛暖，却亦抵不过那些话语的寒凉。

“我不知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下了什么迷药，也猜不着京墨他到底有何大计要用得着你，才犯得着这般不顾身段日日往你院中去。总归，如今他已到议婚之龄，你自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般往来，是怕无人非议吗？你娘亲若未曾教导你闺中自重，那今日便由我来提点你！”

后来春末，桃花谢尽，到底未结一颗果子。

她不愿再同他起些争端，只时时同他提念着：“只不涉派系之争，不违家国利益者，尽可为君顾。”

她本以为，念得多了，他心且定，会少来相扰。

却哪知，便是她得了机遇，远赴西北，也是扰攘依旧……

“那……那能否……”

元叶支吾话语，将宋烟烟神识拉回。

“我晚些回。”

宋烟烟咽了咽喉，吞去喉头莫名涌起的一丝酸胀，定然回道。

而后转身回行，方跨了几步，便见那胡装青年正面带笑意，耐心于原地相候。

青年见她神色凝重，忙带笑解释了句：“我命随从陪着她们先往前行，怕宋大人你回头找不到人，便在此等着。”

“谢公子有心了。”

二人于是相携前行，向前头几人追赶而去。

后来，夜市喧闹中，与几位同僚、与爽朗青年，新奇观赏、惬意谈笑，宋烟烟方觉心头那些压抑的涩然渐退了去。

*

“难得见宋姑娘这般开怀……”

转角处，元叶遥遥望着宋烟烟远去身影，口中低念了句。

他身后，隐没于暗影中的一道颀长身影，紧握的拳，骨节泛了青。

是了，她何曾这般向他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