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87)

宋烟烟娓娓而诉，萧京墨喉间轻溢一声, 静待宋烟烟后文。

宋烟烟稍顿, 被握于他掌心之手，指尖颤了下：“故我方才，向太后及圣上呈告, 世子是因了我, 才坚持深查此案，失了分寸。”

萧京墨眼神微闪, 默了一阵，方哑然接道：“为了你？何为, 为了你？”

“我只说，我与世子年少相识，恩慕相迭，暗许衷心。故而，世子深查此案，其实仅为我，仅为私心，绝无结党权斗之心。”

年少相识，恩慕相迭，暗许衷心。

萧京墨握着她的手忽而用力，另一手后撑于木板，勉力坐起身子。

他墨发长垂，额覆薄汗，眸色沉沉望去。

“宋烟。”

萧京墨哑然低唤了声，撑于木板那手抬于她颊侧。

却最终缓落。

萧京墨恍然失神模样，令宋烟烟一瞬慌张。萧京墨应是觉察，松下神色，续问了句：“你今日得入诏狱，定是已然取信于圣上。可他如何会信？”

话落，他凝视于宋烟烟面庞眼神，竟不自觉满含期待。

宋烟烟却是为他的笃定，而觉一阵讶然。但转念一想，萧京墨自来运筹帷幄，心思极深，要想透这一层，于他应确然不难。

“言说了些陇西之事。”宋烟烟面上无端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红霞，蹙眉转首躲去。

萧京墨却未松口，追问道：“你我话头需合，否则他日圣上发现端倪，岂不罪涉欺君？”

宋烟烟于是只得将陇西之时，宴席挡酒、雪地呈心及窟寺相救之事，再简说了遍。

萧京墨闻之，嘴角轻撇一抹苍白笑意。

原来，她并非无感。

原来，她亦知，那些事是许了衷心，才有的。

“你可知，今日这番话语，于你会有何影响？”萧京墨话语极缓。

宋烟烟点头轻应，淡然道：“外传与男子互许衷心，自会影响日后婚嫁之事。但我本无心于婚嫁，无碍的。只委屈了世子……”

“宋烟！”萧京墨喝断她话，“你为相救于我，我感激不及，何来委屈之说？”

他只无法言说，他其实满心欢喜。

他想，她兴许并不如她表现的那般冷心？

他松开一直紧裹着她手的大掌，捂于胸口，重咳了几声：“我皇祖母已遣太医来过，医药之事无需挂心。只是，诏狱环境恶劣，元叶不在身旁，我虚汗满身，实是难受至极。”

宋烟烟于是尝试着以银锭打点狱卒，果得了一盆清水、一块净布。

她将清水置于木板尾侧，打湿净布，伸手递予萧京墨。

萧京墨却只瞥了眼那净布，手也未抬。

“世子？”宋烟烟疑唤了声。

“腌臜。”萧京墨嫌道。

宋烟烟为难收手，犹豫了一会子，才自袖中掏出一方丝帕。

“可成？”

萧京墨凤眸微抬，直盯着那方帕子，点了点头。

宋烟烟重又沾湿丝帕，递予萧京墨，而后转身面墙，避了视线。

一会子后，宋烟烟听得身后之人，又清了清嗓子。她自觉非礼勿视，好一阵子，才试探着，缓缓回身。

只见萧京墨手托着那丝帕，向她的方向递了递，面上无端显了一丝委屈。

她无奈上前接过丝帕，于清水中濯洗了番，方拧干，又听得萧京墨于旁低念了句：“尚未擦净。”

于是同样的步骤，又复一次。

待她复又洗净丝帕，却见萧京墨掌心朝上，静抬着手，双眸一瞬不瞬望着那方帕子。

宋烟烟踯躅半晌，不解其意。

“给我。”

宋烟烟眨了眨眼，将帕子置于萧京墨掌心。

她恍觉，萧京墨这会子的模样，与她方入狱中之时，全然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却又好像说不分明。

她见萧京墨展开帕子，四顾一番，直待见着了帕角绣着的“宋”字，拇指似无意般于上轻抚而过，而后折迭起帕子，拢握于掌心。

“给我了。”

萧京墨再次言道，仿佛是要强调些什么，证明些什么。

宋烟烟蹙眉未语，萧京墨终敛了神色，正色道：“圣上既信了你，允许探视，估摸着不出二三日，便能撤了莫须有的案头，容我回府了。你明日替我至王府，告知我母妃此事，顺言我于狱中医药无缺，请她勿要忧心。”

“嗯。”宋烟烟应声。

“切记具实相告，免得他人问起之时，她于你我之事说法不一致，再招个欺君之罪。”萧京墨语气凝重道。

“这……”宋烟烟犹疑着。

方才于太后及圣上面前言说，只凭着心口一股子极重的忧思和冲动。这会子见着他人尚好，那股劲自散了去。

那头又是燕王妃，如何开口？

“不必担忧，你只同我母妃说，是为救我，且我亦认了，她必不会有二话。”

宋烟烟思忖片刻，轻应了声：“世子既安好，只望早日脱身，早日康健，我便回了。”

萧京墨却未再吱声，既未应、亦未否，只方才轻快了些许的眸色又渐沉。

直待宋烟烟一脚跨出狱门，才又闻得他一声：“如若因了此事，皇祖母与圣上，有意赐婚，你……作何想？”

他这一声话语，分明轻幽，分明透着小心，却好似一记重锤，砸于宋烟烟脚跟，令她险些绊倒于门槛。

扶着铜栏站直身子，她急急回眸：“不会的，你我二人，仿如云泥之别，王爷王妃尚且不会同意，更何况太后圣上。况且……况且世子曾说，圣上早已许你婚事自主，必然不会于此事为难于你。”

“好。”萧京墨只短应了声，便自垂首，再未看宋烟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