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89)
她回身望去,见萧京墨剑眉微抬,凤眸凌厉之色不在,反倒显了些……小心翼翼。
“那往后,便不戴平安扣了吗?”他话音中极显了低落,全无往日风发意气,“往年一直戴着的,从未离过身。”
宋烟烟听他此言,面上无端又起了一丝红霞。朝阳之光映于其上,衬得她面色愈发红润。
可方才还甚为温和的桃花眼中,已然升起一丝防备。
萧京墨于是急收了手,垂首抵唇,又自低咳了阵。
待他缓下咳意,宋烟烟瞧了眼天色,心道时辰尚早,当不至误了事,便无奈伸手:“我去修缝,世子稍候。”
她接过香囊,探看了眼其中平安扣,又至江柚凝房中取了些晾晒好的驱虫药草。
宋烟烟自江柚凝房中跨出,准备回房缝补之时,却见从前总自如进出之人,今日却仍于院门口候着。
下一刻,他甚而挥袍半蹲,抚着猎犬脖颈,在它耳边不知念叨着什么。
在后,猎犬侧卧于地,任他挠着下颚处,发出惬意的低呜。
一人一犬,倒是相处融洽。
只是,他如今这模样……
且显了陌生。
宋烟烟到底只望了两眼,便自入房去缝补。
应是听得了院门处犬吠之声,江柚凝踏出房门相看,见着萧京墨,忙引他入院。
“江姨晨安,大清早的,叨扰了。”
萧京墨问候了句,熟门熟路指了指院中石桌:“我只在此稍候便是,江姨不必忙活招呼,一会子取了东西,便回了。”
但江柚凝仍是泡了壶差,且斟了杯予萧京墨。
“世子,勿要自苦才好。”江柚凝低语了声。
萧京墨执于唇边的杯盏,于是便顿在那处,直待江柚凝欠身离去,他才一口将热茶饮尽。
他从来,不曾怕过苦。
分明,甜得很。
*
宋烟烟动作利落,没一会子便将香囊缝补妥当。
香囊之上,竹叶绣线已然褪了青翠颜色,望去确是时常被他随身戴着的模样。
萧京墨双手接过香囊,托呈着细细观凝了一阵,而后,郑而重之地将其系挂于腰间。
二人一时于树下静立无言。
直到萧京墨又再清了嗓子,低语了句:“多谢。”
他这一声,态度极显了恳切,宋烟烟心头又起了丝讶然。
她想,也许是因,前次她入宫求情解围?
后来萧京墨告别出院,宋烟烟到底于院门口轻喃了句:“万望保重。”
她想,萧京墨许是并未听着,故而步履未停,亦未曾回身。
只于岸边马车上待候着的元叶,却见着自家主子面上,无端咧起了一抹笑意。
*
萧京墨书房之中,已候许久的齐渊,见着满面春风入房的萧京墨,无奈撇了撇唇。
“子染大清早的,这般春风得意之状,是去了何处啊?”
明知故问。
萧京墨自未搭理于他,只睨了他眼:“有事说事。”
齐渊食指搓了搓鼻侧,且咽下了一口委屈,同萧京墨谈起军员裁汰之事。
“此次事毕,武成王于边境、京郊之势,便卸去七八成,大事当妥。”细节落定,齐渊慨叹了声,“还是子染计足,深查惊蛇,再落狱卸备,引他将思虑全往陇西去了。”
“临深思浅了。落狱之事,两分为武成王,八分为圣上。”萧京墨将手中狼毫搁于砚台,瞥了眼桌案舆图,“圣上念情,愿再予一悔改之机于谢贵妃母子,我只替他筹谋,顺带卸武成王防备,一箭双雕。”
齐渊亦不知是否记着方才入屋之时,那一声轻慢之仇,浅笑了声:“我看如今是一箭三雕啊。只不知,子染今日是否同宋大人说明了?若是未曾说明,他日真相被揭,啧啧。”
本是一句玩笑之言,却不料萧京墨面色倏然沉下。
齐渊自觉话过了头,忙找补了句:“子染本意不在此,阴差阳错而已,当无大碍。”
萧京墨却是凤眸凌厉扫了他眼:“临深近日若空闲无事,我可替你向太子殿下多要点活计。”
话毕,双眸紧闭,右手两指捏揉起眉心。
*
六月将尽,炎夏愈盛。
算着日子,萧京墨当已办完他此前所言,裁汰军员之事。燕王府那头亦再未听闻有甚特别消息,她想,圣上忌惮结党那阵风波,当是彻底过去了。
只是,爹爹之案,恐怕便要拖延阵子了。
毕竟,若然确非已因巨贪落案的邕王所为,那么所涉每一个人,都不是说动便动得的。
自急不得。
休沐日午后,宋烟烟倚于房中窗盼,静望着院中枝叶茂盛的桃树,等着赵元欢到来。
猎犬趴伏于她脚畔,低低呜声。
“你倒是比我还要着急?”宋烟烟探手轻揉了下它后颈,“元欢近日,为了婚事与她爹娘闹得狠,今日许是又耽误了。”
猎犬却突地起身,抖了抖毛发。
“别担心,元欢平日虽欢脱,于这事上,还是谨慎的。”
宋烟烟又自喃了声,只不知是说予猎犬,还是说予她自个儿。
她话音落下,猎犬急跑入院,在院门口高吠几声,极显紧张。
下一刻,敲门声起。
“宋大人,宫中传召。”
来者是位颇觉陌生的年轻公公,面上神情肃然,眼神迫人。
那公公只言此一句,再未多言,宋烟烟心下不明,只得尽力定了神色,向江柚凝言说太后因佛器传召,令她勿要忧心。
入宫马车之上,那公公闭目肃色,一言不发。
宋烟烟迟疑了会子,自袖中掏了一锭银递予他手旁:“劳请公公相告,宫中哪位贵人传召?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