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侯已相见,未道别离,但钻木取火之约已赴……留不下来,继续相处下去,徒增感伤罢了。
林笑却缓步走在宫道上,雪陪着他,风伴着他,他渐渐不满足于只是慢慢走,他快步走起来,跑起来,疾奔往前,但不过半晌,林笑却气喘得心脏疼。
他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按住宫墙,靠在了红墙上。
他披的斗篷是红的,宫墙是红的,梅林也是红的,只有这天地洒遍银白仿若素缟。凶丧之服,红血浸染,林笑却问:【233,明明这是一个糟糕的世界,为什么糟糕的我还是不想糟糕地离去。】
233道:【安土重迁。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认识的人、做过的事、拥有的情,通通变成锁链。挣脱锁链,难免感觉疼痛。】
林笑却喘着气,望着这天色,缓缓阖上了眼。等到气息匀了,林笑却睁开眼,心情平静许多。
233安慰道:【而且,宿主绝不是一个糟糕的人。系统不知糟糕从何而来,如果宿主与糟糕挂钩,那这个世界分明就是炼狱。是炼狱的气息污浊了宿主,是血火太浓烈掩盖了芬芳。】
233昨夜见太子给宿主念故事,宿主很喜欢,他便下载了一大堆数据,除了小说还有演讲修辞等等,读取完,今天说话都怪里怪气了。
233慷慨激昂道:【小学生演讲稿一百篇,记住背住,再大的场合小学生也不虚!】
他唇角轻扬,沉重的心也渐渐悠扬起来。
林笑却继续往前走,不急不缓,终到了梅林。
寻一棵梅树,树下落雪堆积。林笑却蹲下来,手碰了上去。手温再冷也比雪烫,雪化手凉。
他慢吞吞地抓雪,要捏一个雪人出来。第一个雪人一定会是娘娘的。
林笑却念到的娘娘,其实就在这梅林之中。
他无事时,常来看梅花。也不知到底是看梅,还是看失去的过去。
他走在梅林的雪路上,一步一脚印,他望着梅望着天,低头时,望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楚词招的脚步停了,他疑心自己看多了雪,伤了眼,竟出现幻觉。
但下一刻,楚词招往前走去,哪怕那只是幻觉……海市蜃楼,没有绿洲,他一个濒临渴死的人,只能赌。
风雪里,林笑却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娘娘?
下一刻,林笑却便被抱了满怀。
楚词招疾奔而去,跪坐下来抱住了他:“怯玉伮,怯玉伮……本宫、我,我冷。”
林笑却松开了雪,下意识回抱住楚词招。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逾了矩。他垂下手,碰着了雪:“娘娘,臣有斗篷,您披臣的斗篷……”
“不,”楚词招道,“不。怯玉伮,就这一会儿,就片刻,好吗。”
“抱住我,就像我抱你一样。”
林笑却的手微抬起来,停滞半晌,又垂下去了。
“娘娘,臣不能。”
楚词招轻笑了一下,比这满地的雪更寒凉:“陛下可,太子可,唯独我不可。”
“他们拥有江河万里,唯独我这渴死的人,分不得半勺。怯玉伮,”楚词招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好想你。在那座宫殿里,日日夜夜。”
“我或许是疯了,妒火将我焚烧,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一地灰烬,连敛尸都做不到。”他的头骨是夜光杯,他的魂魄成杯中酒,谁饮了他的酒,吐不出他的灵魂。
他的骨血,献祭了他人的五脏六腑。谁的殿庙,用他的皮囊装点。
灼烧的人脂,是长夜的白烛,万家的灯火,只能遥望。
楚词招松开了手,抚上林笑却的脸庞,他声音极轻地问:“我可以吻吻你吗,怯玉伮。”
“别怕,”楚词招道,“只是吻你蹙起的眉心。吻你的忧愁。”
林笑却怔愣,忘了拒绝。
那一吻,比雪花落手心更轻,柔和如梅瓣,轻轻垂落。
没有情玉,与爱亦无缘,只是一瓣梅飘落的途中碰上了另一瓣。
然而这一切,被皇帝萧倦瞧见了。
今日不巧,萧倦也来梅林凑热闹。
萧倦下了朝,途经梅林,想到那次给怯玉伮摘梅枝,怯玉伮挺喜欢的,便再来摘几枝。谁成想还没走近,便瞧见这意外的收获。
萧倦道:“去,把皇后拉开。”
林笑却听到声音,侧头远远地望见萧倦,心蓦地一沉。
更远处的侍卫们得令,快步上前,踏碎了梅林清净,踩脏了一地霜雪。
林笑却闭上眼,攥住手下的雪,雪融手红肿,林笑却逼出点点泪意,摔倒在皇后怀里,轻声喊:“冷。”
萧倦见此,再做不了局外人。
皇后抱住林笑却,林笑却抬眸看逼近的萧倦,眼睫微颤,泪珠点点。
萧倦站定,垂眸看着林笑却,那目光如同当初,暴雨中冷眼瞧他长跪。
林笑却阖上眼,脸潮红汗滴滴,他蜷在皇后怀里:“娘亲,我好冷。抱紧我,娘亲……”
皇后心一颤,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萧倦道:“站住。”
皇后未听命令,林笑却扯了扯皇后袖子,皇后依旧不停。
林笑却只好找补道:“冷,喝药,太医……喝药。”他声音轻而乏力,似乎病入了膏肓。
萧倦抬手一拂,侍卫们将皇后包围了起来。
皇后的前路被挡,只能停下。他在疯狂与冷静中游移,垂眸瞧见怯玉伮的紧张与期许,选择了冷静。
“陛下,怯玉伮病了,需要看太医。”
萧倦笑:“病了,又不是死了。”
“陛下,您是否误会了什么。”
“皇后,”萧倦道,“别把朕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