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封疆(119)
乌尼桑紧紧盯着严翊川,仿佛他是个深不见底的阱渊,难以猜测。这话说得厉害,三言两语便将乌尼桑强行拉上了同一条贼船,还恭恭敬敬地叫人不好拒绝。来日大丘百姓若还遭难,便是他乌尼桑义不容辞的责任。亡国之君做到这个地步,着实可笑。
见乌尼桑不语,严翊川不多留恋,转身就往外走。守门的将士为他开了门。
忽然身后出声道:“这是谢凌安的意思吗?”
严翊川身形微微一顿。
守门的将士蹙眉,心里道:这话问得奇怪,方才进门时不是说了是王爷托严中郎来的么?乌尼桑真是被关糊涂了!
乌尼桑目光殷切地望着严翊川,静静地等一个苦思良久的答案。
却见下一瞬,严翊川迈过了门槛,没有回答乌尼桑。
严翊川从临华殿里出来时,夜幕已然深沉。
夜色浓稠如墨砚,点缀着闪闪繁星,直教人沉醉。
他这会儿会也在看星星吗?
严翊川静静立在庭院里,仰着头沐浴星空的光芒。乌尼桑最后的话让他想起了谢凌安,被他死死摁在驻扎地养伤的谢凌安。
严翊川与谢凌安已经十多日没见了,他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出空回去一趟,甚至连写一封完整的信的时间都少有。
所以他一直没来得及和他解释蔓心谷的那一吻。
严翊川垂眸。他是有一点点愧疚的,他幻想过无数次第一次吻他的模样,都不是这般一霎冲动下唐突而仓促的决定。更何况他至今没有给谢凌安一个像样的解释,像极了寻欢一宵后仓皇逃遁的登徒浪子。
然而,除了愧疚之外,他还有一点点小庆幸。
严翊川微微蹙眉,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胸前的狼牙吊坠。谢凌安与旁人不同,他向来以断袖之名与男人调情嬉笑,每次似有似无的暧昧与旖旎,都让严翊川无法确认他的心意。
更何况,自己的身份......与他是云泥之别,他会对自己有心意吗?
而这场逃遁给了他再试探的机会。
而他,好像真的试探到了。
严翊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他素来敏感,很快感受到了谢凌安这段日子的不同。
待他与待旁人的不同。
正念着,眼前突然闯进一个人。钱昭明朗的声音传入耳:“严中郎,我可算找着你了!怎么今日到这儿了?”
严翊川霎时回神,倒丝毫不惊讶:“走得太急迷了路。辛苦你了。”
钱昭轻车熟路地掏出一个佩囊,嘴上念叨:“那你等会儿跟着我走就成,原路返回总不会错!呐,这是王爷给你的。”
严翊川从佩囊里抽出一张厚厚的水纹纸,齐齐整整地折着。
近些日子隔两天谢凌安便派钱昭送来信,乱七八糟的写什么的都有,几乎没什么正经事。
但正是因为没什么正经事,严翊川才将每一张都折好,日日随身携带着。
毕竟这些废话他可没写给寒英或别人听。
严翊川轻轻展开水纹纸,见上面歪七扭八地画着一棵老树,模样丑陋,画工也粗糙,深深浅浅的墨汁随性游走,勾勒得狂放不羁。
严翊川迎着月光凑近了看,见那老树底下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小字,显然是用左手写的,倒是勉强入眼:
“今日逛郎月堤,看见一棵长得奇怪的老树,忍不住想给你看看。但你看不见,那本王屈尊画给你。”
严翊川默念完,脸上微微烫了起来。他侧过身去,没让钱昭瞧见。
“今日又去逛了郎月堤,他就不干点正事儿。”严翊川正色道,语气里有些嗔怪。
钱昭瞪着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严翊川,抿唇好似在憋笑:“正事儿有,在底下。”
严翊川目光下移,见水纹纸底下留了个缝。他使劲一扯,见水纹纸正面背面分开两张,里头又用狂草写着一行话。
“花里胡哨。”严翊川嫌弃道。
钱昭听出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月光下凑近了看,那行字写着:“我怀疑陆通敌,你试一试他。”
严翊川眉头微蹙。
这正与他想的一样。那日边丘佯攻西疆,实则设伏蔓心谷,显然是对郁鸿辛被撤职一事心知肚明;再者,乌尼桑早早安排哈博带兵隐藏在白黎谷外,诱敌深入再围城打援,没个十天半月是协调不下来的......
乌尼桑消息知道的太快了。
但以此便怀疑陆保坤通敌,未免太过无凭无据。谢凌安没说,严翊川也没提,后来忙得一直没顾上,直到今日才又提起。
确实该试一试。
严翊川陷入沉思。
烟雾缭绕,哄闹声充斥着整座赌坊。
“快点打啊,老想个什么哟!”谢凌安嘴里叼着水烟壶,懒倦地靠在木椅上,右胳膊因肩伤用木板夹着动弹不得,左手里捏着两张牌。
“催啥子催哟,你这庄家赢了这么多把还不让兄弟们琢磨琢磨,好没牌品!”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眉头紧蹙盯着手里的牌,一对花臂纹身格外抢眼。
旁边人哄闹着附和,赌坊内乌烟瘴气。
“琢磨琢磨,你好好琢磨!”谢凌安懒懒地敷衍,一双桃花眼妖冶邪佞,轻晃着水烟壶,嘴里吐出一团浓密的白烟。
“你出这个!”
“别出这个!他肯定能压你!这个这个!”
“不行别听他的......”
众人聚在那光膀汉子身后指指点点,大声密谋着。这是边丘独有的金巧牌,一根金色龙骨置于赌桌中央,左右分开一名庄家和众多杂家。金巧牌玩起来比雀牌简单许多,谢凌安看了一把便了然于心,半个时辰后便做了庄家,再没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