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封疆(20)
谢凌安忽然笑了,松口道:“那许是我看错了,那一千衣被,或许是谢大都督发给家里下人的吧。”
严翊川偏头看他,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倏地想起了当时在公堂之上那番争执,明白了此人用意。
实是此人每每初见新人时的恶趣味!
谈毕,温子慕亲自送客。三人踏过修长的廊道,景窗上的翠竹青石映出几色斑斓的光,落在三人脚下的石阶上。
严翊川再次表达了谢意,似是忽然想起,随口说道:“对了,温先生,在下位份低微,担不起先生‘将军’的称呼,先生唤我左郎将就好。”
温子慕似乎更加不放在心上,随意问道:“称呼而已,将军不必挂心。今日我与王爷、将军一见如故,若二位愿意,只管唤我‘子慕’便好。”
严翊川微微一欠身,抬脚迈过门栏,不卑不亢地道:“在下无名小卒,不敢与温先生称兄道弟。但若温先生愿意,也实乃在下之幸。”
温子慕见严翊川话说得含糊,不接受也不拒绝,遂会心一笑,扬手作揖。严翊川道一声“告辞”,谢凌安笑了笑,转身一同离去。
出了温宅,两人并行,谢凌安不似来时好奇地东张西望,似若有所思。
严翊川怕他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轻声询问:“在想什么?”
谢凌安看他一眼,沉声道:“说不上来,但觉得温子慕这个人哪里怪怪的。”
“嗯?”严翊川声音很低。
“他好像急于与官府为善,又好像急于撇清与皇商的关系,”谢凌安喃喃道,“最蹊跷的是,他好像对军中事宜都了如指掌。”
严翊川颔首,疑道:“你是说,他怎么知道谢大都督不管事,反倒是叶将军在管?”
“嗯,”谢凌安答得干脆,想要印证般的,他抬首望向严翊川,“你不觉得么?”
“......此事并非军事机密,有些人......可以算是‘臭名昭著’,若温子慕有心打听,知晓内情不是难事。”严翊川微微一顿。
这话说得不全对。此事能打听,但毕竟是高阶长官之间的事,若无军中人,打听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严翊川还是选择了讳莫如深。
谢凌安不置可否,忽然望了他一眼。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左郎将不简单。
起初留他查案,是觉得此人有胆识有魄力,是可用之人。但如今他愈发觉得,严翊川有很事在瞒着他。就像今日,从他言语间他觉得严翊川应当是认识温子慕的,但严翊川却矢口否认,甚至还要戏做全套般前前后后佯装陌路。
这意味着,这背后的隐情远不止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相识这没简单。
他俩到底在做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11章 入都
早听闻京城繁华,却不想亲眼见到时仍会吃惊。
街市上人头攒动,不知是谁家院落里传出来的凤箫声悠扬,四处回荡。王孙公子的宝马雕车风驰电掣,叮叮咚咚的银铃响满了路,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旭日初升,一夜舞动的鱼龙灯方才停歇,笑语声阑珊。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卖菜的小摊贩忙着找零,抬头间偶然瞥见马队,一眼便被那白马吸引了目光。
那白马通体雪白如玉,高亢嘶鸣着,马上之人身形颀长挺拔,银色军甲架得肩膀愈加宽阔有力,一柄白刃竖在腰间。
小贩看眯了眼,心道京城许久没见到这种模样的人儿,忙扯了扯边上媳妇的衣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另一眼瞥见边上那骑马的男人,面容清俊秀逸却偏身法散漫,一双眸子懒懒散散缠着倦意。
对对,倒是边上这个常见。小贩心道。
严翊川勒着马缰,没有让马走太快。他习惯了纵马驰骋,少有这样要照顾车马行李的时候,有些无聊难受。
数日前,严翊川接了一道启程入京都的命令。
下命令的,是谢凌安,应钦命。
照例一同入京的,还有谢大都督和刺史夏臣。他俩入宫觐见,是被皇帝召去问责的,而严岭——作为被迫卷入其间的士卒——则是替军务缠身的叶铮将军禀明军情。
这时候,严岭已经意识到这将可能是他人生中极为难能可贵的一次机遇。
但他却没想到,这趟入京之行对他的改变之大,足以颠覆他立志以来十余年的苦心经营,足以在顷刻间改变他一生的轨迹。
严翊川悄悄瞧一眼那朴素的马车,没有动静。外人面前,他该是与夏臣不识的,因而这一路上他都避着与那马车里的人相见,没说上一句话。
“小王爷!还是来碗水盆羊肉不?”忽而听见有人唤,是“萧家馄饨”匾额下站着个店小二,冲谢凌安熟络地打着招呼。
谢凌安愣了下,随后扬唇一笑:“今儿不了老伯,我这儿有要紧事!”指了指后面的马车。
老伯挥手道:“下回再来!”
一路下来,频频有人来打招呼,谢凌安倒是没有一点王爷的威风,笑着应着他们。
严翊川轻踢马腹,上前与钱昭道:“你们家王爷平日里挺......活跃?”
钱昭凑过来:“左郎将你不知道,我们王爷最喜欢在这些地方晃荡,随便扯个人都能闲谈个半日。”
严翊川道:“他身份在那儿,百姓不惧他?”
钱昭望他一眼,似是说着不可置信:“你瞧他那样,别说那些眼巴巴的小姑娘了,卖馄饨的大伯、做糖饼的老妇,还有那说书的先生,哪个看到他不是满心满眼的喜欢?实话实说——”
钱昭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们王爷长得俊,话又多,还真挺会讨人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