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笨(8)
他本是想哄骗着曾仓签下卖身契的,谁料曾仓前面被他哄骗着,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茫然点头,一旦他拿出契纸,曾仓便惧怕得白了脸,在脏乱的马厩里四处躲藏,如窥虎狼。
杨公公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杨公公皱了皱眉,面色不虞道:“不就是一张纸吗?你躲甚?!”
“小...小人...怕...”曾仓躲在栓马柱后面,只露出了一只眼,畏缩害怕地看着杨公公。“我...我...爹娘...死...有..有这种纸。”
杨公公心里憋火,却又不好强行将这人高马大的少年按着画押,怕脏了自己的手,所幸甩袖,沉下面色道:“如今活儿轻了,从前每月八十文,如今每月便五十文。”
曾仓满头大汗点了点头,仍躲在柱子后,不肯出来。
杨公公甩袖,冷哼了一声,骂道:“没脑子的东西!还不赶紧跟杂家进宫去!站在那柱子后作甚!”
曾仓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健壮的少年将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模样好不搞笑,简直要令人笑掉大牙。
曾仓仍穿着紫色杂役袍,在这次入宫时,他低着头,杨公公进了杂货房给他拿了把秃了的扫把,半阖着眼不耐命令道:“自此处,至冷宫,扫了去。”
自这里到冷宫足有数里,于是曾仓拼命地开始扫……
这倒确实比挑水简单,也轻松。曾仓想,他挑水时,一缸水要挑五十桶,他一次能挑两桶,一天里要挑二十五缸水。
他喂马值的是辰班,卯时一刻至巳时一刻。
冬日时每每都要挑水挑到天黑,如今却是快得多了。
宫门亥时一刻关,他扫扫歇歇,扫完不过才未时七刻。
曾仓自然是不知道时刻的,他看着那还没有落到树梢的太阳,在仔细打扫过这一段路后,他兴高采烈地去往了冷宫,却看到了巫山云脸上青紫的伤痕和散落满地的竹简。
那些破旧的竹简被折断,打翻的墨砚磕破了一角,劣质的毛笔不知所踪。
巫山云的面色那样平静,他身上曾仓为他新买的粗布衣服破了个大口子,露出干瘦的身躯。
曾仓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难过。
“他...他们,会遭...遭报应的!”曾仓恨恨道。
“没有人会遭报应。”巫山云平静地说。
“你是...是神仙下凡!”曾仓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们肯...肯定要遭报应!”
“我说了,没人会遭报应!”巫山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上的已然被破坏得不能用的砚台砸在地上,那砚台破了一角,这一砸,这一角是它的破绽,它没有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再次被狠劲砸在地上,墨黑的砚台瞬间四分五裂。
“我不是什么狗屁神仙!”巫山云逼近曾仓,双眸充 血,声嘶力竭吼道:“我就是个废物,就是个废子,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碎,不详之物,你懂吗?!你懂什么?你不过就是个傻子!我连你这个傻子都不如!你懂什么啊!”
曾仓似乎被这样的巫山云吓到了,他不断地被逼着后退,呆愣着,促狭着,甚至......在害怕着。
曾仓从小就不擅长辩驳,他小声地在嘟囔着些什么,巫山云却无心再听了。
“你能帮我什么?!”巫山云阖眸,无力地说,“你能有什么用?”
这两句话究竟是说给曾仓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巫山云已经分不清了。
他太累了,累到想一睡不醒,想纵身跃到那满是水的井中去,同那被那些狗奴才扔进井中的,他唯一拥有的一支破笔,沉到水底,得到永世的安宁。
“滚吧。”巫山云听到自己说,“你帮不了我。”
走吧......没人能帮得了我。
巫山云仿佛又听到自己说了这句。
他不值得任何人浪费时间,巫山云有些冷漠地想,他是个怎么也爬不出去的不详之人。
他一定会如他父皇所愿,死在这深宫。
曾仓走了。
曾仓走时抹了抹眼泪。
巫山云就那样坐在祀堂前面的台阶上,目光呆滞落寞至极。
曾仓又拿到了杨公公给的月钱。
加上喂马的钱……足足有一百三十多文呢!
曾仓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他兴高采烈地拿着那钱去了民间小商铺。
“给...给我来五...五斤大米!”曾仓笑着叫道。
“五斤大米?”那伙计见曾仓面上有些傻样,试探性地拿了三斤大米,放到了天平上,拨了拨秤砣,道:“客官,您瞧着,正好儿五斤。”
“嗯......”曾仓看不出端详来,豪爽问道:“要多少钱?”
那伙计眼珠子一转,以往五斤大米不过五十文钱……这既然是个傻子,想必是不知道价钱的。
“六十文,涨价了!”那伙计道。
“啊……”曾仓有些犹豫,拿着手里的钱串子,这......
往日稍稍阔绰点时,都是曾涣和隔壁李大娘来买米的,今日曾仓心血来潮,想自己买一回,谁知,这米居然这么贵。
身后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曾仓瞬间眼前一亮。
“我看看!什么劳什子金米卖六十文!”李大娘在隔壁买布,见曾仓进来也是甚感欣慰,又担心他会遭人欺骗,便跟在了他身后,在店门口听着。
李大娘瞥见了那明显不足斤的米,瞬间开口破骂。
“奶奶的!这么点子的米卖六十文!”李大娘年近五十,是村上镇上有名的泼辣妇人,也是个热心肠的。“敢报这样的价,你们这米当真是金子做的!”
那伙计瞬间没了气焰,眼看这镇上著名的泼辣户要在这里撒泼,那伙计也不做争辩,瞬间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