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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6)

作者:荷尖角/焱蕖 阅读记录

翟时。他忽然叫出我的名字。

我看向他。

亦廷的呼吸让我的侧脸微微发痒。在橘黄色的火光中,他的轮廓都有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看上

去,并不眞实。看似触手可及,我却总觉得自己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张了一下嘴唇。非常细微

的张动,像是说了一句话。

而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只有炭火黯淡地烧着。

【何亦廷】

我们没有炭火。唯一暖和的地方是亦廷的胸膛,现在,也渐渐变冷。

白日沈入大漠,一点声息都没有,哑巴似的,死气沉沉,折断了最后几分光线,像坍塌一样,

慢慢被一望无垠的沙砾吞没。

白昼即将过去。

阿戆他们已经被风沙埋去了一半,血迹发黑。用来自刎的长剑横七竖八扎在沙子里。完败之兵

,折戟沈沙。说得果然不错。

我的身体已经麻痹,没有知觉。时值严冬,一个没有炭火的夜晚足以冻死我们。

亦廷就这样抱着我,一直说话。他流了太多血,脸色灰白,不知神智是否还清醒。他说出的话

断断续续,毫无逻辑,似乎总在回忆一些零碎的,不成章节的片断,然后他会像一个孩子那样耐心

地问我记不记得。

他说的事情,我记得大半,剩下的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他也不在乎我会不会回答他,只是不停

地讲。这样或许能够让他暂时忘记疼痛。有时候,他会微笑,低下头来安详地看着我。

亦廷瘦了很多。

刚来边关的时候,他有些水土不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咽下食物,吃什么吐什么。北地饮

食偏咸,喜好生冷,牛羊的肉有时还沾着血丝便端来吃了。他知道军中伙食来之不易,不舍得浪费

,很多时候让给别人,自己一日只吃一两餐,几年下来,落下了胃疼的病根。

我不想让他饿着,每次就生一小堆柴火,把他那份肉食彻底烤熟,还把盐巴重的东西浸在水里

泡一会儿,去掉一半咸味再给他吃,我则喝掉剩下的盐水。亦廷知道后,还发了好几天的脾气。

他现在已经习惯这里的水土,也能吃一点咸腥的东西了。

很多次,我夜里巡视营帐的时候,对着他疲倦的睡脸,一看便是一整晚。想起这个男人跟随在

我身边那么多年,慢慢变得坚韧,变得强悍,我却感到后悔。

何亦廷。

你后不后悔。

我在心底这样问他。那个开满杜鹃的南方山村本该留住他一辈子。那里没有荒漠,没有风沙,

没有吃不上水的煎熬。他可以种几亩地,养上一头耕牛,平平安安岁岁年年。

他动了一下胳膊,把我的身子重新往上拖了一下,几乎是完全拥在怀里。这最后一刻,他的任

何举动在我看来都是如此自然,即使这样紧致的拥抱从来不曾有过,令人眩晕的窒息中,我听到他

微弱的呼吸。

我差一点产生错觉。觉得我们只是在一个寒冬的夜晚卑微地取暖,醒来的时候,还能见到一轮

白日从东方冉冉而起。

我悲哀地笑起来。

亦廷已经沉默了很久,他想说的话,大概说尽了罢。我们也该走到头了。

他的脸色很差,体温越来越低,却还在哆嗦着用手慢慢替我理好衣襟,用解下的胄衣把我裹起

来,不叫风吹着。做好这些之后,他捂住嘴,开始剧烈咳嗽。我看到他放下来的手掌心上有零零星

星的血迹。

亦廷,咱们走吧。我见他咳得厉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心如刀绞。

他的目光已经有点散,似乎低头看了我好久,才好不容易找到我的脸,沾满血腥的手漫无目的

地在我脸上摸索。他也许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感到自己在哽咽。你已经说了一天了,够了。咱们走吧。

他又咳嗽了两下,连血都是干涩的,浓得可怕,沾在他唇角破损的地方。风沙愈来愈狠,他像

一支折断的柴梗似的,晃了一下,失去平衡,我们沈甸甸地倒在沙砾之中。

但是他仍然固执,硬生生撑起一边手臂,一再重复。我还没有说完。最想说的,还没有……没

有说过。

看着他失控的模样,我比任何人都难过。亦廷,你想说什么。

这一刻,他的神情忽然变了,似乎迷惘,又似乎悲伤。他呆呆地凝视我的脸。良久,他低声唤

着我的名字。

翟时。

我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答他。

翟时。

我在。

翟时……

我还没有应声,他的眼泪已蓦地碎在我的脸上。我震惊地看着他。他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整

个人急遽发抖,泪水沾着灰尘,疯狂地从他眼中掉落。狼狈不堪。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失

声痛哭。

翟时。亦廷缓缓张开嘴唇,一颗泪珠从他睫毛底下绝望地渗了出来。他声音低哑。翟时。我的

心,只给过你一个。

我的眼前蓦然一片空白。

那滴泪水掉下来,像一只锥子,猝不及防,贯穿我不堪一击的心口。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如此

荒唐。我发现自己浑身打颤。

何亦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的声音微不可闻。

翟时,翟时。他闭紧双眼,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泪流满面,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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