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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5)

作者:荷尖角/焱蕖 阅读记录

轻轻扣住我的下巴,五指微张,空出一块地方,用刀刃极为谨慎地刮着。

他的动作很慢,阳光微暖,三月青草的清香给了我睡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很充分,我乐于接受

。半梦半醒之中,他好像在叫我的名字。我大概没有回答他。他喊了几声,接下来便没了声音。

有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嘴唇。很快离开。

我下意识睁开眼。亦廷正从我身上退开,跪到一旁,静静清理刀上的胡渣,没有什么特别的表

情。

大概是他抽开手的时候,手掌不慎碰了我一下。

——别无它意。

我起了身,随口对他说笑一句。日后解甲归田,便是兄弟们偶尔一聚,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怎么没有。他抬眼看我,目光清澈坦直。

我不禁笑他胡涂。乡下不比军营,这儿的人司空见惯,可若叫你的乡里瞧了去,还不得笑话你

他还是固执地看着我。若我双手残废,你也不肯?

我怔住。

回过神来时,早已顺手给了他一拳。他硬梆梆站着,纹丝不动。

第一句出口的话很严厉。不许乱说。

第二句出口的话很自然。你总还有你的结发妻。

【妻】

而我没有。

在我十岁的那年,我父辈长居的那个山寨接到了一道官令。

因当地嫁女娶媳十分讲究,须重金下聘,才可成婚。那时战乱刚过,乡民贫苦,拿不出象样的

嫁妆,也付不起高昂的礼金,有好几年无人筹办亲事。地方官吏唯恐乱世之中民丁不足,荒田短兵

,强令男子十五,女子十三以上者必须婚嫁,否则治罪。

我家中一贫如洗,爹娘担心日后有变,急匆匆找来邻舍同样揭不开锅的一户人家,两家商议,

为我定下了一桩娃娃亲。

数年之后,官府老爷早已换人,那一道官令也渐渐成了废纸。

那户人家做了些小本生意,赚到一点钱,而我的双亲仍旧清贫,对方慢慢瞧我不起,几番冷嘲

热讽,爹娘只是苦苦忍耐,盼望对方信守承诺。毕竟没有聘礼,要寻一桩亲事难如登天。

十六岁那年,我偶遇良师,第一次踏入军营重地,从此四方奔波,无暇归家。

军衔固高,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地位。那时,调配边关的将领往往都是官场失势,受人排挤的

对象。那门亲事一拖再拖,自我驻守西北,家书中每每催促,我也抽不开身。几年前,爹娘忽然大

喜过望地来信告之,说那家的姑娘愿意北上边关,早日完婚。

我毫无准备,只好硬着头皮到附近的一座小城中求购缨绳,敷衍了事。

许嫁之女发上着缨,以示与人结发。唯有为夫者才可解开。

本来,我并不知道边关的小城中会有那样精致的缨绳。店家是个年近八旬的老嬷,做得一手好

女红,而小城原以养蚕闻名,贮有上好的丝线。老嬷用磨碎的红蓝花替蚕丝染了色,丝编成股,股

结为绳,很是精巧别致。

我问亦廷,这个好不好看。

他说,好看。

在城内陪我走了一整天,那是他唯一说出的两个字。这两个字让我买下了那条缨绳。

半个多月过去,没有人到来。来的是一封家书。

那时,暮色四合,我和亦廷正坐在一盆炭火旁边暖手。我借着微弱的火光读那封信,他一声不

吭,在我身侧用一根木枝拨弄烧了大半的炭块。他呵气的时候,信笺上的光晕便一跳一跳的,时暗

时亮。

我把信放下,顺手搁在火苗上。字迹瞬间烧成灰烬。

亦廷手中的木枝停了下来。怎么了。

没了。我说。

他一直低着的头蓦地抬了起来,似乎有些愕然。我看见他几乎要把一块烧红的木炭拨出炭盆,

连忙轻轻扣住他的腕子,往回拉了一把。他的手却是一颤,那木枝应声掉下了地。

我见他懵了,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那家人反悔了,她爹娘已经把她另许了一户人家。我

倒落得轻松。

亦廷看了我一会儿,转开眼睛,慢慢将地上的木枝拣起。他什么也没说,不再追问。

很久,只有火星弹出来时细微的破裂声。

我看见一枚火舌翻起来的时候,动手将那段缨绳也丢进火里。没想到亦廷突然起身,竟抬脚一

下踹翻了火盆。我大为吃惊,他却三两下踢走了炭块,也不嫌脏,伸手把那缨绳从炭火中找了回来

可惜。还是有一小截被烧焦了。

亦廷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缨绳,长出一口气,慢慢坐回到僵住的我身边。我没能回过神,他已经

动手收拾地上一片狼藉,耐心地将仍然亮着的炭块丢回盆中。

帐内重新明亮起来。

她不要,能不能给我。良久,他忽然这样问。

我一时没能会意,答不上话。

亦廷终于缓缓看住了我的眼睛,低声重复一次,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能不能给我。

你要那个做什么。我问。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炭火上。因为……我日后,娶媳妇的时候,会用得上。

我恍然大悟,大笑起来。他见我笑了,脸色反而有些难看,起身去添炭火。我只当他不好意思

,没让他走,一边胳膊亲昵地搭上他的肩,拉了过来。成,要是喜欢,你便拿去。哥没什么舍不得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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