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我马甲是一对(216)
感慨完,悟了祖师自嘲一笑,对天音道:“尊者同样身负天赐之姿,年少成名,鲜衣怒马,风光无二——大概是无法理解老衲这话的。”
抚琴的手微顿,天音尊者抬眼,与悟了祖师对视一眼,眼神中既有转瞬即逝的怅然,也有掩藏得很好的审视。
在这一刻,天音忽然敏锐地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僧身上察觉出一丝违和,对方的性情,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么淡泊宁静。
而且……难道是错觉吗?
她以前看悟了的双眼,都能看到紧紧缠绕在他眼瞳周围的庞大灵力。怀慈佛祖不愧是半步踏破飞升门槛的大能,哪怕他已坐化了千万年,但单单是他留下来的一双眼睛,所散发的灵力余波也远远超过悟了祖师本人。
而悟了本尊所吸引的灵气,竟几乎完全被那双眼睛里残留的灵气盖过去,如同萤烛末光之于煌煌赤日,很不起眼。
可是今日,天音直视悟了祖师的双眼,却看到那双眼睛周围的灵气黯淡了许多,灰蒙蒙的,就好像……
就好像是一个拙劣的仿制品。
心中有一丝困惑闪过,但天音无暇多想,毕竟她与悟了祖师本来也交集甚少,只见过寥寥几面,或许是对方这些年里遭遇了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于是天音赶在对方心生疑窦之前移开视线,扯了扯嘴角:“不……其实我明白。”
她原先确实是不懂的。
在年少时的李道音看来,哪怕是她想伸手摘星捞月,也并非狂妄臆想。所以她从来都是懒懒散散,对大多数事物兴致缺缺——因为没有什么是需要她刻苦认真去做,才能够完成的。
一切都称心如意,一切都水到渠成。
直到天音的小女儿出生,那是一个资质平凡甚至平庸的孩子,让她逐渐理解大多数人攀爬求道之梯的艰苦无望。
云鹤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天音的神色,目光往大殿四处一转悠,试图岔开话题:“咦,怎么没看见观水尊者?刚刚还在那儿呢……”
偌大修仙界,能被尊称一声“尊者”的不过寥寥数人,因此这下观水尊者缺席,也极为醒目。
天音被转移了注意,环顾四周,随意答道:“这擂台上也没几个他座下弟子,说不定是身有要事,先回问天峰了吧。”
“怎么都不和我们打声招呼?”云鹤托着侧脸,嘟哝道,“观水这家伙,近几年真是越来越孤僻了。”
——“观水尊者。”
另一边,御山道君推开门,就见到被云鹤叨念的观水尊者正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般地静立着。
观水的背影严严实实地挡着,御山随意瞄了一眼,看不清他面前究竟摆着些什么物件,只能看见一缕青烟袅袅上升,熏得满室皆是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御山道君原本应该镇守在群山之下,但她忽然收到观水尊者的传音,邀她来一方飞舟上会面,言语间似乎颇为急切,于是御山这才动身前来。
此刻,见观水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御山略显不耐地问道:“不知尊者邀我前来,所为何事?九宗夺魁之事事务繁忙,恕我抽不出太多时间。”
“对、对不起……”一道颤抖的声音闷闷沉沉的,气若游丝,几乎随着那缕青烟一起散在室内。
微微一怔,御山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对不起,御山……”只见观水尊者终于缓缓转过身,他满面泪痕,唇角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眼眸透出深深的绝望和愧疚。
而现在,御山终于能透过他,看清他身前究竟有什么——
一张深黑的供桌上,正摆着一只香炉,炉上贡了几支香,青烟袅袅,如丝如缕。
至于那正享受着香火供奉的……
御山道君瞳孔骤然缩紧,面上浮现出惊愕与嫌恶的神色。
只见供桌前密布着形态各异的、大大小小的眼睛,有的如同兽瞳,有的极像人眼,有更奇者则活似一圈圈的老树年轮。
铜质的眼瞳在光下,如同活物的双目一般散发异彩,栩栩如生。这些眼睛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彼此之间紧密地黏连着,精巧的雕刻技艺使每一根眼睫、每一个瞳孔分毫毕现,让人注视着便感到头晕目眩。
“对不起——御山,我不得不杀了你。”
怔愣之间,御山迟钝地理解着观水的话语,他的声音犹带颤抖的哭腔:“因为我想活着,我想活到飞升的那一天。”
“锃——”只闻剑身出鞘破空之声。
霎时间,剑光掠过,白若飞雪。
欲登琼楼(20)
“啊……”御山瞳孔颤动, 喉间溢出一声尖细的、沙哑的、惊惧的惊呼。
室内门窗紧闭,光线暗沉,一线如银蛇般的雪亮剑光骤然划破昏暗。
随即, 是鲜血涌出的闷声,就好像在屋檐下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场赤红的雨。
睫羽剧烈震颤,在御山漆黑的眼眸中,恐惧与血色杂糅在一起, 倒映出炼狱般的景象。
大片大片的血红挥洒而过,恍若水墨画中的一笔泼墨, 先喷溅在窗纸上、再滴滴答答地淌下, 仿佛一条条赤红的蚯蚓蠕动着游弋而下。
鲜血同样溅上供桌后铜质眼瞳的睫毛, 顺着那些弯曲的眼睫流淌, 汩汩描摹出眼睫下形态各异的瞳孔, 显得异常邪异诡谲。
剎那间, 御山感到脸颊上传来液体的微凉。
淡淡的腥味萦绕在御山鼻尖, 她伸出手, 下意识想拭去脸上飞溅的血珠,但她的手实在是颤抖得太厉害了,不断靠近脸颊, 又擦着脸侧而过。
几次下来, 不仅没有将血痕擦干净,还把血迹一点点晕染开,抹到她的掌心、黑发和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