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我马甲是一对(264)
“观水尊者”是在为山中的同类拖延时间,为它争取全身而退的机会,可惜易玦早就知道枯塘下黑水的存在,提前带了一只蕴藏邺烛力量的萤火在身上,就是为了这一刻。
它万万不会想到,就是被它轻视忽略的无名散修,会将那填满整座山的黑水点燃烧尽。
萤火追逐着疯狂退缩的漩涡,探入山体内。
易玦向塘底望去,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荧光在泥沼下明明灭灭,唯有“天道”怒骂尖叫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比起“观水尊者”那古怪的、既垂涎又亲昵的态度,易玦久违听见“天道”戾气深重的咒骂,心底居然生出一些奇怪的安心感。
类似于“这样才正常啊”的感慨。
如果不是易玦脚底下的地面愈发动摇,目力所及内的一切都摇摇欲坠,她还真想多停留一会儿,好好欣赏一下“天道”分身的凄惨哀嚎。
易玦迤迤然转过身,正欲离去,却听一道破空之声朝着她的后脑勺冲来。
没有包裹着灵力,应当不是蓄意攻击……易玦飞快做出判断,下意识一伸手,捞住那从天而降的物件。
易玦定睛一看,只见这是一只熟悉的面具,彩墨勾勒出精美狡黠的狐面,两侧各垂挂一串金色流苏,在冲力下摇晃击打,日光沿着每一根流苏静静淌过,流光溢彩,如同碎金。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面具上凝固了一片干涸的血污,恰好位于眼尾微挑的狐貍眼下方,如同一行血泪。
认出这只狐貍面具,易玦沉默片刻,随后仰头望向天际——那里尚且徘徊着被惊起的鸟雀,良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活下来啊……蛰霜。”
还是只能由她交给莫枕眠,代替蛰霜见一见朴白了。
……
大殿随着山体的倒塌而振动,一排排佛灯东倒西歪,朱红圆柱歪斜将倾,一块块发亮的琉璃瓦下雨似的砸下来,和掀翻的供桌、香炉和贡品一起滚到墙角。
此刻室内已然遍布数不清的黑色丝线,与其说像是一把精心编织的蛛网,不如将之比作密不透风的黑茧,将猎物紧紧围困住。
邺烛周身疾风环绕,脚下踩着他御使的海潮,步生狂澜。
他穿梭在黑线之间与“观水尊者”周旋,皓白衣袂飘飘,乍一眼像是一只困于黑茧中掀动两翼的白蝶。
忽然,一声长长的叹息悠然响起。
静立片刻,“观水尊者”仿佛察觉出了外界的什么动静,无奈地开口道:“怪不得你对付我的手段都不痛不痒的,我还以为是你失踪许久,修为倒退了,没想到你在殿外还有后手,把更大的精力留在了外边——可笑我还以为是我困住了你,却是你拖住了我。”
同类的尖叫声在它耳边炸开,同时有不可忽略的剧痛蔓延至它全身,明明身在殿宇中心,但它已经亲身体会到了被萤火点燃的痛苦。
只见“观水尊者”因这痛苦而皱起眉,却并未动怒,还算平静地喟叹一声:“凡人口中的十指连心、肝肠寸断,大概莫过于此了。”
“原来你也知道痛啊,”邺烛讥讽似的轻笑着说,“那你可知道,那些被你敲骨吸髓、连灵魂都被咀嚼殆尽的人们,死时有多痛?”
安静一会儿,“观水尊者”面上倏然露出一抹涵义复杂的笑意:“其实我知道……我都能感受到……”
它的声音太轻了,以至于邺烛隔着风声浪潮的干扰,难以清晰地听见,但它很快又抬头一笑:“既然梵音宫这边我们已经失败了,那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话音刚落,无数黑线猛地绷紧,随后缓缓消散在空中。
头顶终于不再有遮挡,光线透过屋顶碎裂的砖瓦投下来,邺烛微微一怔,还感到有几分不习惯,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
“观水尊者”看了邺烛一眼,笑道:“这具躯壳,便留给你吧……我们后会有期,阿邺。”
说罢,观水尊者的尸体转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彻底生机全无,直挺挺地倒在邺烛面前。
而邺烛则愣在原地,随着那一句“阿邺”,记忆深处的迷雾被撬动了一角……
朦朦胧胧的,他眼前浮现出一条覆盖着雪白鳞片的长尾,映照着泠泠水光,它只展露了一瞬的英姿,很快便沉入水面下。
邺烛努力回想,试图窥见除了尾巴之外的部分,但始终如同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阿……邺。”
久远的呼唤随之而来,那是少女清澈的嗓音跨越千万年传入他耳中,忽远忽近般的缥缈。
“阿……邺!”
呼唤声愈发临近,邺烛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描摹着雾后的存在,终于又辨认出一角。
他看到了——那是一对珊瑚状向外蔓生的雪白麟角!
一道火光窜过他的脑海,邺烛瞬间反应过来,他在记忆中看到的生灵,应当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龙!
但问题是,为何“天道”化身呼唤他的称呼和语气,竟与那条白龙一模一样?
思索间,大殿崩塌,瓦砾纷纷砸落,邺烛骤然感到脚下一空,原本怀慈佛祖托举起的万事万物皆在这一刻坠落。
仿佛是一段传说,一个时代的落幕,就这样轰然一声,随后便山河空寂。
黑发被风胡乱地向上扬起,向大地奔赴的一切——沙砾、碎瓦还有香烛熄灭后的余烬,都在邺烛眼中细微可见。不知怎的,邺烛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任由自己向下坠去,静静合上眼。
“阿邺。”
闭眼间,好像有人在风声中再度轻轻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