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我马甲是一对(269)
干涸开裂的田野中, 一个面黄肌瘦的农妇呆呆站立许久, 她转动浑浊的眼睛,目光从远方哀鸣徘徊的漆黑群鸦,落到面前荒歉的土地上, 消瘦的身形微微打着颤, 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随后力竭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良久, 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把身后粗布包裹的袋子拖到身前,手指颤抖着,从中掏出一尊怪异的、密布眼球的神像。
这是她一个月前,在荒山野岭搜寻野菜、树皮用于果腹时,从一名云游四海的苦行僧手里得到的。
那僧人同样脸庞瘦削,单薄的皮肉挂在颧骨上,但两眼却迸发出异常狂热的火光。
从那僧人口中,农妇得知,这一带地区的大旱唯有皈依唯一真神、居于青云之上的天道可解。
由于那神像的模样过于诡异可怖,农妇收下神像后便一直惴惴不安,扔是不敢乱扔的,生怕惊扰鬼神,但真要她真心诚意地供奉它,她又心存惶恐,久久没能做下决定。
直到今日,农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每一次抬眼眺望那大片大片的荒地,她都感到浑身气力被抽走了,无力而绝望。
不敢多看那神像几眼,农妇低垂着眼睛,规规矩矩地把神像摆在身前,前面再放上三个缺了口的陶土碟子,一个碟子里盛着半迭混杂泥沙的水,一个里稀稀落落放着几粒仅存的粟米,还有一个里放了一点野菜根——这就是农妇能提供的所有贡品了。
随后她膝行后退几步,咬咬牙,对着神像叩拜了下去——
农妇的头深深埋下,因此她没有看见,那尊神像的表面忽然开裂,接着表面一层镀着漆的木头簌簌剥落,仿佛有无形的手正在重塑它,把它雕琢成另一副模样。
与此同时,一卷长长的画卷凭空显现,在风中轻盈地飘动,卷轴最中心,则环绕着一个衣袂翩跹的神女。
神女眼蒙白纱,嘴角噙着清浅笑意,腰缠绿绦,其上绘着青山连绵,衣裙则由绿转为青蓝,衣角绣出波涛万顷,潮水澎湃。
远远望去,只见青山绿水、湖光山色、天地自然,尽被祂披在身上,织成锦缎。而那幅恍若无边无际、蕴含四时四景的山河画卷,则是被祂松松拥在臂弯的披帛。
农妇叩拜三下,再一抬头,便对上神女蒙着白纱的双眼——明明看不到对方白纱下的眼眸,但农妇心中莫名有所预感,对方一定看到自己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一种温和的、悲悯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仿佛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让她由于过度紧张和饥饿而发凉的双手恢复了一丝温度。
农妇呆愣地看着少女,一时间失去言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先不说其周身神异之处,光是望着祂的脸,似乎就隔着一层云雾似的,看不真切。
农妇努力辨认着对方的五官,却惊讶发觉,神女的脸庞像是融合了千千万万人的模样,时而能在祂的眼尾瞧见老妪般的细纹,时而又觉得祂的肌肤如婴儿般光滑细嫩,仿佛天边的云霞,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变幻着。
不知不觉看得久了,农妇甚至能从神女的眉眼中,看出自己年轻时的轮廓。
回过神来,农妇再度激动地重重拜下:“仙人!仙人——求您救济我们这一方百姓吧……”说着说着,她回想起了这些年凄凉的境遇,泪水止不住地溢满眼眶,声音也透出哽咽:“已经、已经三年未下雨了,村人搜遍底下,也寻不到一滴水啊……”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吗?”农妇有些悲哀,也有些迷茫,低声喃喃着。
神女立即伸出手,扶住她,安慰般地抚摸着农妇乱糟糟的头发:“你们从未做错什么,是天之过——如今我步入凡尘,便是为了拨乱反正。”
祂的声音同样异常温柔,祂靠坐在周身飘浮的画卷上,而农妇则如幼童般,依偎在祂膝盖上,感受到自父母辞世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的温情和安心。
分明与神女的模样相比,农妇羞愧地觉得自己满面风霜,但闭上眼,她却感到自己在神女面前好像还是一个稚嫩的、可爱的、被包容的幼童,所以她才会像孩子一样哭嚎出声,对着神女把一切苦难倾诉而出。
“现在,向我祈愿吧。”神女轻柔抚过她的鬓角,对她说。
“我、我……”农妇一时间不知道是梦是醒,恍恍惚惚地嗫嚅着,“我想让天降甘霖,想让饥荒和大旱离去……我想村人们不用吞咽草根和树皮,也能吃饱肚子。”
她看到神女对她笑了笑,轻轻道:“好。”
只这一字,却重如千钧,像是隆隆雷霆响彻这片荒凉的土地,带来生机。
一滴凉丝丝的水滴落在农妇眼角。
这里太久、太久没有下雨了,她甚至愣住一会儿,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下雨了。
这一刻,她几乎忘却了神女的存在,浑身上下像是突然涌入了无尽的气力一般,猛地站起身,一边伸展手臂去汲取雨滴,一边惊喜地抬起头,看着几片厚厚的云层笼罩在原本空无昏暗的天空上。
淅淅沥沥的雨点逐渐变得有黄豆打,一颗一颗打在农妇的脸颊、衣襟、手臂上,有几分沉甸甸的触感,但她却毫不介怀,大口吸着带着潮意的空气,感到异常畅快。
“雨——下雨了——”
她听见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欢呼,家家户户打开了门窗,噼里啪啦一阵,迫不及待地把家里所有能搜寻到的锅碗瓢盆都端出来,等着积攒雨水。
农妇骤然回神,望向神女的方向,视线却扑了个空,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