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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剑(132)

作者:寅木 阅读记录

她第一次见裴望廷也是在夜里。那年她十四岁,第一次奉旨正儿八经杀人,说是奉旨,其实也是自愿。毕竟新帝年幼,朝堂波谲云诡,怀有异心之人不在少数,个个都想在名利场分一杯羹,谢伯玉能倚靠的也只有她这个长姐。

那晚月亮同样明亮,却透着一股寒气,四面围着红褐色的翳,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她提着滴血的剑,刚从逆臣家里出来,衣袖和剑锋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拿剑的手还在发麻,脑中已是恍惚,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人临死前的挣扎与怒骂,府中幼儿的哭喊与哀嚎。

周围人闻到她身上的血腥气,纷纷避她如蛇蝎,恨不得离她三丈远,只有常顺不远不近的跟着,但他也是战战兢兢,不敢靠近,谢檀看着他那畏缩的样子,心中愈发烦躁,挥手让他滚回去复命。

自己则是跑到郊外河边,掬起清水,拼命想洗掉手上的血迹,可揉搓了半天,指腹都破皮了,手心一阵火辣,鲜血清水混在一起,沿着指尖滴落,融入河中。然而,那黑褐的血丝依然顽固地缠绕在她的指甲缝里。

就像被她杀死的人一样,阴魂不散,怎么也甩不掉。

她一时崩溃,双手用力击打水面,淅淅沥沥的河水溅了她一身,顺着泪珠一起滑落。

一个人哭了许久,直到月亮都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她才拖起疲惫的双腿起身,站起来揉着红肿的眼睛一看,才发现离她不远的下游处,猫了一个人。她心中一惊,本能地喊了一声,喊完才觉不妥,深更半夜,除了刺客贼子,谁会出来?

脑中一紧绷,便要拿剑对付,右手草丛摸了半天,粘了一手夜露,却空无一物。

剑呢?

她心内大骇,眼睛紧盯着那处,脚尖一动就想跑。

可没等她转身,那个人影先动了,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借着微弱的星光,谢檀看清了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正是她的掩日剑。

谢檀步子一滞,心中警铃大作。短短几息,脑子里已有了对面人的几种死法。他下盘不稳,走路摇晃,显然不是习武之人,这种情况下,她可以迅速解决掉对方。

她眯着眼,谨慎地向前探几步,手指悄然移向腰间的短剑。

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先出声了。

“请问是长公主殿下吗?”

“什么?”谢檀一怔,手搭在腰间半天没放下来。

对方看她一眼,又上前了几步,两人距离不过五尺。谢檀这才看清他的脸,是一个眉目疏离,谦和温润的男子。

他把剑递给谢檀,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裴望廷,见过长公主殿下,微臣方才在下游的时候,注意到河面飘了一把剑,捞起来一看,才知是殿下的掩日剑。”

谢檀接过剑,淡淡一瞥,剑锋上的血迹已被洗得干干净t净,连水珠都擦得一滴不剩。剑身在星光下泛着凛冽的寒光,映射出她冷峻的面容。

微臣?那就是在朝廷上当差的,可为何她从未见过?她张嘴便想问,临了却又硬邦邦转住话头,“南明宵禁,三更击鼓,鼓停人禁。你为何会在此?”

对方闻言,抬头望了一眼天,神色哀恸,“今日中秋,祭奠家母罢了。”说罢便拿出后背包袱里的香烛纸钱给她瞧。

谢檀霎时愣住,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月亮不知何时又出来了,高悬于天,明亮皎洁。

她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月圆之夜,家人团聚之时。

而她,却在杀人。

似是看穿了谢檀眼中的茫然无措,裴望廷迅速转过话题,“更深露重,还是让微臣先送殿下回府吧。”

说罢他便前方引路,谢檀无意识地跟在他后面,循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回了府邸。

只是到街角处,他便停住了,谢檀差点撞在他身上。

“殿下,微臣只能送您到这了。”他转身在谢檀面前站定,从怀中取了一方帕子出来。

“这是浸了皂角的帕子,可以洗尽一切脏污,殿下不妨试试。”

谢檀听他这话,心中莫名一慌,手不自觉藏到袖子里,不想让他看到血迹。

对方假装没看到,将帕子放到旁边木架上,又安慰了她几句,后退几步便要离开。

谢檀看着那迭的四四方方的雪白帕子,下角还绣了几株青竹,散发着清雅的草木香,伸手触上去,柔软妥帖,连指尖的血腥气仿佛都淡了几分。

而抬眼一望,那人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谢檀朝帕子的主人问了一句,“我今夜杀了人,你就不怕吗?”

裴望廷并没回头,也没回答怕与不怕,只语焉不详说了一句,“殿下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乃为国除害,民心所向,何错之有。”

只这一句,她听完浑身一震,内心好似坚定了些,就算遭世人唾骂,至少还有一个人理解她。

呵,原来竟是个错觉。

‘啪’,瓷片落地声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原来是裴望廷见她久不回答,心思焦急,衣袖挥动间,不小心打碎了茶盏。

谢檀回过神来抬眼望裴望廷,眼前的人变了,又好像没变。

而裴望廷见她眼神复杂,恍如隔世,心中惶然密密麻麻蔓延,一种要失去挚爱的恐慌骤然袭来,这让他顾不上君子风度,直接拉住了谢檀的衣袖,语气哀求,与他素日里清正肃穆的样子判若两人。

“殿下能不能答应我?”

他此话一说,屋顶便传来几下瓦片磕碰声,烛光下,门外乌苏的身影一闪,飞身上了屋檐。细听之下,又不见任何动静,谢檀只好把心思暂时放在一边,专心应付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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