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飞燕(111)

周玄礼收回手，同她并排站着，远眺三生岛，“我也舍不得，这里，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乐的地方。”

邓隋微微侧头，装作看海，海风吹得她的眼睛发疼，他的这一生，太短了，在应城受苦十年，漂泊三年，周家提心吊胆明争暗斗十来年，只有这最后两年，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却也不过是日日喝不完的药，处理不完的事。

邓隋有些后悔，没有多陪陪他。

她的发丝叫风扬起，拂过他的脸颊，他伸手想去触碰，却不敢握住，任由发丝在他手心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他心满意足地笑笑，小心翼翼地握紧掌心，仿佛握住了她。

邓隋没有半点察觉。

船行了两日，便到了宁州。

早有周家的管事在渡口等着，见到邓隋虽诧异，却并不敢多看，很是恭敬。

“家主，您可算回来了。”

邓隋的动作一僵，转头对上周玄礼温和的眼。

家主？

一路乘软轿到了周府，邓隋被一声又一声的家主唤得回不过神。

周家的长辈都在门口相迎，对周玄礼的态度，亲热间带着讨好，讨好里藏着畏惧。

她犹记得两年前周玄礼的说辞，是好不容易求得长辈允许才能去燕京。

安顿下来，周玄礼先过来找她了。

“缺什么，跟云织说，这里闲人多了些，你不必搭理。”

邓隋问：“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做上周家家主的么？”

“这对你很重要吗？”

邓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很重要。”

周玄礼笑：“t不怕我骗你？”

“还有这个必要吗？”她就落在他手里，他若想对她做什么，她没有反抗之力。

周玄礼的笑意淡了，他移开和邓隋对视的眼，将她想知道的答案告诉她，“五年前。”

五年前……邓隋跌坐在椅子里，颤抖着嗓子，问：“汪仕骐勾结凉国……”

“是我的主意。”

邓隋艰难道：“军饷，叶荣……”

“是我。”

邓隋撑着额头，用力地揉着额角，她忍无可忍，挥掉小几上的茶盏，怒斥出声，“周玄礼！为什么！”

她冲过去，揪着他的衣襟，哭出声来，“那是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和将士，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知道你在周家处境艰难，你要利用诚王求得立足之地，但不是只有这些丧尽天良的法子！”

周玄礼苍白地笑笑，握住她的手，“阿隋，我知道，我该下地狱。”

他做的孽远不止于此。

邓隋看着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只觉得可怕，“看似是你依附诚王，实则是你拿捏了诚王，杀诚王，并非是为了保周家，而是李明修更好操控，为了不让你的手上沾血，所以，你怂恿了李明修弑父，李明修如此把柄在你手上，怎么能不乖乖听你的话？周玄礼，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玄礼温柔地替她擦掉眼泪，叹息，“阿隋，我只是想完成我的遗愿，来人世走一遭，总要留下些痕迹来。”

他要诚王死，不仅是邓隋分析的这些，还因为，诚王对她起了杀心，还不肯拿出千年赤参来给她，所以他得护住她，得替她拿到赤参。

他早些年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只有她，是他唯一的牵挂，他去燕京，只是想最后的日子，有她陪在身边，仅此而已。

何况，他和她，总有一个人要顺遂地活着吧？

邓隋打掉他的手，厉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消息的？五年前，甚至更早，是吗？每一次，我都落在你的棋盘上，是不是？”

周玄礼并不否认，他看了一眼被她拍红的手，道：“我有派人保护你，不会让你真出事，阿隋，不要怀疑我对你情意。”

邓隋头疼欲裂，“那现在呢？你又想做什么？回宁州来做什么？别跟我说落叶归根这一套，你对周家根本就没有感情！你还要完成什么遗愿？扶持李明修争夺皇位还是准备再同凉国里应外合一次？”

她真的不懂，他明明都要死了，还插手这些做什么！和她安安稳稳在三生湾不行吗？

周玄礼不做声。

邓隋慢慢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周玄礼，你真的疯了，疯了……我不会叫你得逞的。”

她转身就要逃，几个护卫拦在了她面前。

她迅速反身过来，匕首架在了周玄礼的脖子上，“让开，否则我杀了他！”

护卫无动于衷。

“阿隋。”周玄礼不慌不忙道：“从我踏入宁州，计划就开始了，就算我死了，也停不下来，你不妨耐心些，我总归要死，不必急于一时。”

他覆上她发抖的手，笑了，“何况，你真能忍心对我下手？”

邓隋手里的匕首落地，是的，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她哭着求他，“周玄礼，收手吧，我们回三生湾。”

周玄礼用指腹抹去她的泪，亦红了眼，“阿隋，如果上天能多给我几年活头的话。”

和她再回三生湾，那是他的奢望。

曲终

邓隋被周玄礼软禁了几日, 便被他带去了山间佛寺。

邓隋冷眼看着他日日烧香拜佛，同住持探讨佛法, 瞎了眼的住持竟夸他有慧根。

她坐立难安。

周玄礼带她来这里是为了避开兵祸，宁州城不知怎么样了？凉国若拿下宁州，那么就能直捣大齐腹地。

谁能想到凉军竟能从东边儿来袭，他们根本就不善水战，海上若有动静，沿海的沧州，青州, 密州当有所防范, 想来这些地方的镇将早已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