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欢(114)
“陛下要打要杀悉听尊便!”谢骥执拗道,“终归这夜不能寐的日子臣也过够了,若还要与我的夫人互称姐弟,从此以后如行尸走肉般过完余生,还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苏吟怕极了去年的情形再现,忙赶在宁知澈起杀心之前沉声喝止:“阿骥!”
她的一声喝胜过十道军令,谢骥如被按下了什么机关一般瞬间住口。
宁知澈眼尖地发现苏吟的目光在一瞬间从恨铁不成钢变成怔愕不忍,垂眸时果不其然看见谢骥此刻又是一副想哭又忍着不哭的模样,顿时冷笑不已:“你才夜不能寐多久,这便过够了?朕若是像你这般脆弱,恐怕不等杀回京城便已泪尽而亡了。”
苏吟眼看谢骥脸色一沉,似又要不知死活地回怼皇帝,忙开口道:“阿骥,定北侯府的爵位与家业是祖父挣下的,祖父既立你为嗣,族中便无人可替祖父将你除名。这桩事你一时接受不了也属情理之中,回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莫要忘了祖父的教诲,莫再任性了。”
举凡大族皆注重传承重于血缘,谢家世代出武将,身负守护河山的重担,自然更是如此。
她若身有战功,还可厚颜让宁知澈下旨改律法让她这个女子袭爵,但她不是。
可若收养嗣子,终归都不是祖父的亲生血脉,还不如将侯府交给祖父择定的谢骥。
谢骥自小就很能打,又得祖父精心教养多年,虽然在情爱上鲁莽又一根筋,可上了战场却也是一员猛将,没有堕了谢家的威名。
若予他十年,定可成材。
届时……宁知澈已不在了,女儿有谢骥这个舅舅,或许能多一道保命符。
苏吟心里酸涩,忽而听见谢骥平复下来的嗓音:“臣想见一见公主。”
接连被谢骥触碰两条底线,宁知澈几乎按耐不住怒意。
有了女儿之后,他便又有了一道软肋。
华曜才一个多月大,那么小,那么软,他每每将女儿抱在怀里时都小心翼翼,怎愿让外人随意见她?
那是苏吟为他生的孩子,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他承受不起华曜出事的后果,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你是晞儿的娘舅,日后总会有机会见她。”思及谢骥如今是苏吟的弟弟,宁知澈到底还是忍让了三分,缓缓道,“但她现在太小,莫说是你,就是朕的胞弟昨日缠了朕一个时辰说要看一看亲侄女,朕也没有答允。”
苏吟原以为宁知澈会命人将谢骥丢出去,见他竟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番话,不由愣了愣。
谢骥闻言蹙眉:“安昌郡王知晓苏吟回宫生女了?”
“朕不日便要下旨册封明昭为后,自然无需再隐瞒。”宁知澈淡声道,“届时明昭自定北侯府出嫁,礼部与宫里的女官会入谢府将帝后大婚仪程告知于你。你是明昭的亲弟弟,朕亲迎明昭进宫之前的全部事宜都要交托给你。”
换个身份也好。
苏吟先前谋害过他,当年虽严令所有知悉此事的人缄口,但终归纸包不住火,若哪日被有心之人翻出来欲置苏吟于死地,即便他能保住苏吟的命,苏吟的名声也全毁了。
就当苏氏女已死,嫁他为妻的是忠烈之后谢明昭。
谢骥如被五雷轰顶,身子晃了一晃,第一时间看向苏吟:“你……真要与陛下成婚?”
“是。”苏吟颔首,“若非当年陛下与苏府接连出事,我本就是要嫁陛下的。”
宁知澈原以为自己厌极了这个缠着苏吟不放的男人,到了这一瞬多少会有些得意畅快,但此刻看着谢骥惨白的脸,突然间什么都不想说了。
谢骥死死不肯放手,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要告知你的事都已说尽,朕瞧你这模样应是吃不下饭,便不留你在宫中用午膳了。”宁知澈牵着苏吟起身往外走,“王忠,送谢侯出去。”
耳边传来王忠恭敬不失礼数的提醒,谢骥置若罔闻,怔怔看着携手而去的那对俊郎佳人。
苏吟若真嫁了皇帝,除非皇帝短命,且驾崩之前还允许她再嫁,否则便与他再无任何可能了。
要他送苏吟出嫁……
谢骥轻轻闭上眼。
叫他如何做得到?
*
两人才刚用完午膳,祁澜便上前禀报:“陛下,谢阁老求见。”
苏吟的祖母被这个人欺瞒了一世,祖父因为这个人孤独一生,父亲因为这个人与祖父祖母分离,至死都没有与祖父相认,母亲也因这个人而被困在西疆二十余年。
她私心里恨极了谢瑾呈,但若不是有谢瑾呈,她的祖父早在十九岁时便已死在北境,她的祖母也活不过三十,父亲更是活不过十岁。
昨日她问祖母想如何处置谢瑾呈,祖母沉默了两个时辰,到最后也没说要不要杀了谢瑾呈。
宁知澈看了眼深深蹙眉的苏吟,淡声道:“将他提来。”
祁澜恭声告退离开之后,苏吟轻轻开口:“阿兄打算如何惩治他?”
宁知澈默了一瞬:“发配西疆罢。”
西疆距京城千里,风沙漫天,谢瑾呈已六十多岁,发配西疆与赐死也没有多大区别。
苏吟沉默一瞬,想起此人医术高明,已为她祖母和父亲延寿,心里便存了一丝希冀:“不若让谢瑾呈替阿兄瞧瞧,或许他能为阿兄解毒。”
“谢瑾呈这几十年来只钻研心疾和调理,大抵治不好朕。”宁知澈将已经睡着的女儿交给乳母,“但他既来了,让他把一回脉也无妨。”
苏吟原以为谢瑾呈此番是想求宁知澈轻判他的罪行,或是求宁知澈让他再见一见祖母,不成想谢瑾呈来后竟恭声问道:“陛下可否容老朽为您搭脉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