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嘉卉(100)
倘若不是皇帝前些日子还罚了歧儿一顿板子,他怎会被贼人伤得那般重。
程文颐板着脸,没有说话,权当认了丈夫的说辞。
“周氏呢?”皇帝忽而想到什么,“那个周氏怎么没守在歧儿的病床前?”
闻言,程夫人的脸色更冷了。镇国公苦笑道:“她不见了。”
皇帝微微抬了下颌。
镇国公道:“周氏和婢女说要出去走走,不必跟着。她已经去了许久,还未回来。臣也派人去附近寻找,只是毫无周氏的踪影。”
皇帝怔了怔,又回身看了眼床上的身影,道:“缓着些告诉他吧。”
“臣遵旨。”
隆佑帝坐在床前的椅上。虽然已经派人向他禀报过昨夜发生的事,镇国公仍是又把从嘉卉和李季青那里听来的前因后果细细回禀了一遍。
“钱塘口音?”
钱塘远在江南,那个周氏是江夏节度使府里出来的人,怎会听出异乡口音?皇帝眼神一暗,江南,周氏,他倒是突然想起一家......
程文颐忽然开口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指使这批杀手的罪人?”
皇帝道:“等真凶落网,朕自然会为岐儿做主。此事,朕已命殿前司去彻查。”
“做主?陛下是要不咸不淡地禁足谁,还是又要废了谁?”
镇国公震惊地唤了一声“文颐”!
皇帝面上并未动怒,对着镇国公道:“朕最近发觉,没把朕当皇帝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卫歧在朕面前一向放肆,皇后公主瞒着朕杀人,甚至连臣子的妻子,都敢质问朕了。”
卫道成连忙下跪求情道:“内人一时情急,言语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开恩恕罪。”
皇帝的称呼,已经从亲昵的名字变成了臣子的妻子。程文颐也跪下请罪,心头怒火中烧。眼前人若不是皇帝,她早就舍了脸面扑上去厮打了。
“罢了,朕看在——”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程文颐陡然起身,扑到床前,声音发颤道:“岐儿,你醒了。”
卫歧睁开了眼,虚弱地唤了一声母亲,宽慰了几句又哭又笑的程夫人。他抬眼看了程夫人身后神色各异的两个中年男子,问道:“她呢?”
三人都知道他问的是谁,镇国公缓缓道:“周姑娘费力将你带回,自己也累病了。”
“我去看看她。”
他竟然已经有力气能稍稍坐起一些。
“快躺下!”程夫人急忙放轻了动作,把他按了回去。
卫歧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疑惑地看向程夫人。
程文颐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她走了。”
卫歧一下没反应过来,重复道:“走了?”
长痛不如短痛,程夫人道:“是,她一个人悄悄走了。”
“不会的,”卫歧竟还笑了一下,“母亲一定是在同我说笑。”
却见镇国公也满面肃容地点了点头。
卫歧脸上仍是苍白得很,半晌都没有说话。
程夫人知道他用情极深,安慰道:“是她没福气,这样不能共患难的女子,也不值得我儿伤心。”
卫歧追问:“是你们对她说了什么?”
镇国公夫妇对视一眼,镇国公道:“都在担忧你的伤势,她又刚救了你,我们怎会赶她?是周氏和婢女说了出去走走,再也没有回来。”
“她定是被残余的杀手抓走了!”卫歧道,支撑着想坐起来。
程夫人飞快道:“是她自己走了!她走前,还特意把婢女的卖身契留给了她们。岐儿,是周氏自己要走的!她的婢女清点了她的东西,她是收拾过细软再走的,你还不明白吗?”
卫歧脸色又白了一分,怔怔地看着霍然起身的程夫人。他怔了许久,才颓然道:“那她给我留了什么?”
程文颐递给他一个雪青色香囊。
卫歧接过,勉强起身往后倚靠,香囊里放着两枚鱼形玉佩。
他把玉佩拼在一起。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里面的信呢?”
几人愣了一下,程夫人轻声道:“岐儿,我们没有打开过。”
原就没有留下给他的话。
卫歧原就是忍着钻心蚀骨般的痛楚在开口说话,深秋的夜,他的两鬓竟然冒出细汗来。
他什么也没有再问,唇抿成一线。
沉默许久的皇帝突然出声道:“你们都退下。”
夫妇二人又对视一眼,镇国公拱手道:“陛下,岐儿重伤初醒,若有什么不得体之处,望您海涵。”
皇帝微微颔首。镇国公拉着还想说些什么的妻子退下了。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
卫歧轮廓英挺深沉,微微垂首,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皇帝道:“你可好些没?”
卫歧随口应了一声。
又是一片沉默。
皇帝怅然道:“今日就是你生辰了,朕一直记得。”
卫歧道:“那好,我有一事求你。”
隆佑帝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要求我什么?”
他还从未开口求过什么,封邑官职,香车美人,通通不曾。
“放我离京。”
皇帝平静的面容出现一丝震惊,他打量着卫歧,不可思议道:“为何?就为了要寻周氏?”
“不只是。”
皇帝一时没有答话。卫歧道:“一直以来,你都怕我造了你的反。”
被说中心事,皇帝暼了卫歧一眼。
“你忌惮我有个英国公的舅舅,忌惮我有个镇国公的养父。最重要的,是你知道我深恨你,从未把你当成父亲。”
可养父母也是皇帝亲自定的。
“我从未认你做父,不会惦记着要你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