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嘉卉(99)
她直起身,不肯放开他的手。不知过了多久,云霆进来劝道:“嫂——周姑娘先去歇歇吧。”
嘉卉应了句好,又听卫云霆开口道:“我是赞成你们相好的。”
她停住脚步,听着眼前这十七岁的少年继续道:“大哥成亲后对我说过,男女婚嫁,冥冥之中自有缘法。虽说你不是真正的节度使之女,但大哥一定是很喜欢你。反正他在外风不风流的,你都别信。你是个什么出身,也别太在意,我大哥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
说完,卫云霆有些羞耻,他是头一回对一个女子扯喜不喜欢的事。嘉卉些许想笑,却是连嘴角都没抬。
她轻轻说了句:“多谢你。”
一夜无眠。
太医都还在颐园没走,围在卫歧的床榻前,愁眉不展。几人都年老体弱,在傍晚时分熬不住去歇息了。
屋里只剩了她和卫歧二人。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雪青色的香囊,道:“明日就是你生辰,你就要比我大上一岁了。”
卫歧先前明里暗里说了不知多少回,想要她亲手做一个物件给他,不拘是手帕还是荷包。
“我的绣活实在是一般,就厚着脸皮送你吧。”她轻手轻脚地把素色香囊放在他枕边,是她前些日子做好的,里边放了她先前在典玉楼买的双鱼玉佩。
“载清,生辰快乐。”
嘉卉正在说话,忽而感觉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又惊又喜,想去把太医都叫进来,可下一秒他又没了动静,仿佛是她的错觉。
嘉卉的心又沉了下来,怔怔地长久地凝望着眼前人英俊的眉眼。
月色朦胧间,珍珠忽然进来回话:“大奶奶,有人吵起来了,请您去看看。”
嘉卉不假思索道:“让阿唐去。”
“就是阿唐和人吵了起来。”
居然是阿唐和人吵架?嘉卉霍然起身,跟着珍珠出去了。
去了才知道,是阿唐疑心灶上的媳妇昧了地里的菜。本来是一桩小事,但这两日愁云惨淡笼罩着颐园,谁也每个好声气,就话赶话吵了起来。
她随口说了几句,也不管她们是否和好了,挥手让两人都回去做事了。
清辉挥洒大地,嘉卉想起二人在河边的谈话,亦是亘古不变的皎洁月色。
他那时说:“无论你想怎么做,都有我助你心想事成。”
她如今想的,只有他快快醒过来,从此再也不受什么波折苦楚。
嘉卉没有急着回去,在道旁拖着疲惫的身子慢吞吞走着。忽然听到耳边的树丛里沙沙作响,嘉卉踉跄后退一步,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却见先是一只粗糙的手探出来,又是一张脸钻出来,和她四目相对。
她揉了揉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脸。
“是你,阿卉?你怎么会在颐园?”来人显然也还记得她。
......
“大爷醒了,大爷醒了!”
嘉卉去看时,他已经又沉沉睡着了。太医说虽然人还虚弱的很,但能醒过来,已无大碍。或许是今夜,或许是明日,就能清醒。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回了卧房。她向珍珠推去一个匣子,道:“这几日你和琥珀辛苦了,这是我赏你们的。旁人都没有,等你们回房了再看。”
珍珠下意识推辞:“大奶奶,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事,哪能......”
“收下吧。”嘉卉又道t,“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叫他们不用来费心寻我。”
珍珠应了是,退下了。
嘉卉飞快从床头的柜中拿出她收拾好的包袱,里面是她多年来积攒的体己。
她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报信声,镇国公夫妇今夜还会赶来。她悄悄走出屋子,在卫歧的卧房门口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走进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而东流江水,泛泛不息。
第 46 章
皇帝已经许多年没有微服出宫过了。
天色浓稠黑沉, 深秋的夜风吹在脸上没一会儿就令人双颊生麻。肖乐水弓着腰提着灯笼,引着皇帝走在泥土地上。
“慢着。”皇帝停了脚步,示意肖乐水将灯笼提远些。
火光照亮了门口一块大石头, 刻着“颐园”二字。隆佑帝立了片刻,又提腿向里走去。
夜已深了, 半个园子早已沉浸在睡梦中。主屋灯火通明, 皇帝踏入时,屋里早已清过场, 只有镇国公夫妇二人拜倒在地, 口称陛下。
皇帝一摆手,大步走到床榻前。见床榻上的人闭着双眼,一动不动,道:“朕听说他醒了。”
床榻边设了个小火炉在熬药, 弥漫着一股苦味。镇国公道:“回陛下的话,歧儿醒过一回又睡着了。太医说他已经过了凶险的时候,转危为安了。还要多谢陛下隆恩,赐了您御用的太医来为歧儿治伤。”
卫歧半身都缠紧了包扎的白布。
隆佑帝俯身, 探出一只手想摸摸床榻上人的面颊。他的手在半空中悬了片刻, 若无其事地收回了。
见程夫人紧绷着脸,一声不吭, 皇帝道:“文颐, 还伤心呢?”
程文颐张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垂首道:“臣妇看着长大的孩子被人伤得快死了, 怎会不伤心呢?”
屋内默了片刻, 皇帝摇摇头道:“这话听着是在怨朕了。”
镇国公拱手道:“陛下,文颐她并无怨怼之意, 只实在是伤心过度罢了。”
丈夫为自己辩解,程文颐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她确实怨恨皇帝,怨恨了二十年。从前那个唤她文颐妹妹的贤明太子,早已成了一个私德不修,疑心深重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