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嘉卉(155)

想到自己一时嘴快的那句话，嘉卉对上李胤面带关切的脸，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她当时究竟在想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话......

嘉卉含糊道：“这回是我的错。”

“你的错？”李胤明显不信。

她愈发感到愧疚，这愧疚不单是对卫歧，更是对眼前这位半老的男人。嘉卉低头踢小土块，轻咳一声道：“是我说错话了。”

李胤沉思片刻，道：“照理，我不该帮他说话。但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对你不错。你们小时候一南一北的能相识，长大后又成了夫妻，可见很有缘分。我出身寒末，是个粗人，却也能和公府娇女夫妻恩爱。这性情若是太合，反而没甚意思。”

“当然，旁人只能看个表象，真正如何还是看你自己。”李胤仰头饮水，“何况，他踏上我们这条船，已经下不去了。”

说完，他略微后悔。他又不是这姑娘的长辈，哪来的脸在她面前教导私事。

阿卉她心思细针密缕，心性海阔天空，远胜他所见过的绝大多数人。

却在感情上，远不如她平时聪明。

所以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晚风吹拂，嘉卉难得听李胤说这么长的话，怔在原地思考他话中的意味。半晌，她才一边迈步一边说道：“我们再去那个小屋里瞧瞧。”

李胤跟上。

嘉卉问道：“您要找的人可寻到了？”

说起来，嘉卉有些汗颜。

半年前在颐园的灌木丛中，她认出了眼前人是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那人居然也还记得她叫阿卉，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和颐园有旧。她索性也走进小树丛中，听他说了自己的事，也简略说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从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嘉卉整个人就是恍惚的。李胤说，他要做的，先是给葬在京城的妻子上坟，再去南方找到谋害自己的人，报仇雪恨。

她原本就不知该去哪里，听了这话，立即表示要帮他找到那个背叛他的亲兵。

二人一个年老，一个脚踝有伤，好不容易一路从京城到了钱塘，才待了不到一月，卫歧就找来了。自那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再也没有帮李胤找过人。

这件事，她也抛到了脑后。

“没有。”李胤干脆道，“可能早就死了。”

毕竟已经过了二十一年，确实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嘉卉不知该说什么，默默推开了河畔小屋的门。

屋里所有的陈设都被带走验过，并无什么发现。嘉卉考虑再三，还是把东西都放回了这里。

李胤头一回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屋内。他提起茶壶，道：“这玩意儿得至少有个三十四年了。”

嘉卉道：“这里的陈设都很老旧，但也说明不了什么——”

正说着，她捂住嘴惊呼一声，错愕地看着李胤手滑没拿稳茶壶。

白瓷碎了一地，叮当作响。

“对不住，没拿稳。”李胤蹲下来收拾。

她赶紧道：“您没事吧？还是我来收拾。”

嘉卉掏出手帕，拾起碎瓷片。虽是白瓷，却烧制得不太仔细，又有了年头，摸起来很粗糙。嘉卉小心翼翼地先捡起几块大的，忽而愣了一下。

她拿起约摸是茶壶嘴内侧的一片，递给李胤，道：“您看。”

“是个准字？不过少了一撇？”李胤接过，瓷片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少了一笔的准字。

“没少，”嘉卉喃喃道，“我从小就是这么写字的。”

李胤又仔细端详了手中的t瓷片，确认道:“当真少了一撇。”

嘉卉神色复杂道：“我太公名讳一个准字。”

周准。

所以她自习字起，就知道为了避讳，需得少写一笔。

在密道中，她和卫歧有过共同的猜测——这条密道可能并非是溪女所建。

因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然而她也想不到，此地还有哪家有这个人力财力修建。若是她家......

永程县再往北走就是吴兴。

可她家先祖修密道做甚？

嘉卉伸手，李胤将瓷片递给了她。他道：“类似的器具你在家中可曾见过？”

定国公府里怎么会有这样粗制的器物，她婢女房里用的茶壶都比这个精巧。嘉卉摇摇头，道：“没见过。”

但记忆里，家中似乎有几样老物件是有刻字的......只是这等物件并不拿出来摆放，她如今想起来，也不敢确定。

但即使有，如今也都没了。

“或许是漏写了一笔，或许是烧制的人也有个名准的祖先，”李胤沉吟道，“当然也有可能和你家有关。”

她将这块碎瓷包好，收在怀中，道：“我从来没听我父母说过我家还有密道。”

“若是你太公那一辈的，你父母也不定知道。”周准是江南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李胤记得他去世应有四十几年了。

嘉卉站起身，说道：“我们去吴兴一趟。”

“你有熟人？”

提及熟人二字，嘉卉停住了走出门的脚步，道：“明日再去，我该乔装打扮一番的。”

虽然养在深闺，但从前常常来往的几家夫人小姐都见过她。周家倒的时候她十四岁，容貌已经长成。万一街口巷陌偶遇上，麻烦可就大了。

“吴兴没有熟人能放心去打听的，我一时也想不到还会有谁知道。”嘉卉解释道，“但我太公将家迁到吴兴时，在山脚河畔建了不少廊亭，供路过的百姓歇脚。”

她年幼时还被父母亲领着去看过一处廊亭，里面还有炉具茶具，过路人可以自行烧水。太公实在是一个兼济天下的人，嘉卉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