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嘉卉(69)
她故意显得冷淡, 全然是无用功。
“我早该想明白的。”她似哭似笑道。
他对她的好来得莫名其妙,成亲没几天就给她一箱金银,还为她在程夫人面前说话。
听说了徐府的命案后,特意向她打探那个“意外去世的女先生”的种种来历。不, 哪里是他听说, 分明是他发觉后就派人去江夏打听了。
她言语中偶尔露了和年龄对不上的破绽,他亦是充耳未闻, 并不询问。
寻常人成亲第一夜的圆房, 想必他是骤然见到一个原该死去多年的人又出现在面前,心下惊疑。
她别开脸不想去看他。卫歧的大手却包上她的两只手, 她斥道:“放开我!”
卫歧不放, 嘉卉怎么也挣脱不开, 恨恨道:“你要作甚?”
“你要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卫歧语带恳求。
嘉卉飞快冷笑一t声:“不必了,我没心思听。说起来, 是我欺骗你在先,你无需向我解释什么。你原该娶一个重臣千金,却被我一个见不到光的罪人之后骗成了夫妻!是我该向你磕头认罪,求你饶我一命,不要把我交给官府。”
她挣脱开卫歧的束缚,起身想要走出去。嘉卉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心里一团气驱使着她,不想再和卫歧待在一处。
“你没有骗我什么,一切都是我的不对。但我不是如你说的那样,想看你笑话才没有挑明——你听我说。”
卫歧拉住她的手臂,仍是半蹲在床榻前。他提高了一点音量,在阒静的深夜中如平地惊雷。
嘉卉慢慢回过身来,她觉得自己虽是那个居高临下的人,然而卫歧的视线灼热,仿佛要将她看透似的,让她的气势一下子弱了。
“你说吧。”她生硬道。
卫歧顿时笑了,亲了亲她的手指,唤了一声“好嘉卉”。
嘉卉抽回自己的手,狠狠瞪他一眼。
“我那时不知你为何会成了徐家的人,”卫歧解释道,“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可当夜你又太害怕。而后,我就想着,也许有一日,你也会想起我来,会被我打动,心甘情愿地告诉我其中的缘故。”
“可我却日夜担忧,怕你哪天会认出我了,我就没命了。”她轻声说,苦笑一声。
卫歧错愕地看着她。
他语调难得带了点怒意:“你就是这般想我?你觉得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就会去揭发你?周嘉卉,那我第一天就知道了!我从没想过那么做!”
嘉卉觉得自己一点点沉下去,直至冰凉的湖水中,又有一双手将她托举起来,回到人间。
“不是你有什么不好,是我太害怕了......”
“只有我知晓。”卫歧保证道。
“原来你早就知晓。”她噙着泪,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后悔了,我早该告诉你我已经知情。我该和你一道追查徐氏的命案,免得你担惊受怕。”
两两相望,嘉卉收回视线。她一时百感交集,她确实担惊受怕。却也明了,让她担惊受怕也是她恨的人,是杀害惠娘的凶手,而不是卫歧。
“那你今日怎么忽而想通了,要和我挑明?”
她暼了一眼桌上的陶瓷金鱼。
鱼身灵动,鱼面可爱,栩栩如生。
和她记忆里的很是相似。方才初初见到时,一剎那仿佛回到了从前。
卫歧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语带怀念道:“是手下人送来的,我记得从前你还将几尾陶瓷鱼放在鱼缸里,摇晃着让它们游起来。”
嘉卉淡淡道:“我不记得了。”
卫歧笑道:“我不信。”
霎时,嘉卉卸了全身力气,胡乱地点点头。她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总归是过去了,逝水难收。
想起眼前人早已知情数月,她就仍是急怒难消。
可偏偏又是她欺瞒在先......
“你今日去和二婶对质,临行前答应我,回来后会毫无隐瞒地告诉我。我不想再见你劳心劳力地去圆一个你就是徐氏的说辞,再转述给我听。是我从前想岔了,让你独自耗费心力。”
卫歧继续道。
嘉卉沉默了许久。月色斜斜透过雪青色薄纱糊的窗户,温温柔柔地洒了一地。
她眼圈泛红,脸上泪痕未干,还带着一丝因怒火而染上的霞色,倚在榻上。
卫歧起身,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坐到她身边。
嘉卉没吭声,也没施舍他一个好脸色。
良久,她道:“徐家派我替嫁,给你送来一个罪人的妻子。不仅如此,圣旨赐婚却是替嫁,违抗圣旨欺君罔上,把镇国公府也拉下了水。”
“你不生气吗?”
“我是该感谢他们,”卫歧捧起嘉卉的脸,温声道,“感谢他们把你送到了我面前。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小时候对我最好的姑娘,还活在世间,成为了我的妻子。”
“我知你听我这么说,必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反驳我。徐氏意外殒命,才有了我们得而重逢的机缘。但对我而言,再见到你,就好像上天冥冥中突然给我指了一条出路。让我明白,世间还有人值得,让我去怜爱在意。”
“我很爱你,嘉卉。可我却让你,因为我而伤心了。”
嘉卉怔怔望向他郑重又珍重的眼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流下。卫歧的手臂揽过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她快把他的衣襟都哭湿了。
卫歧没有出声安慰,任由着她呜呜哭泣,等她平静些许,才用指腹给她擦眼泪。
嘉卉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退出他的怀抱,掏出手帕擦脸。
自离家来,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会有人对她说,她值得被人怜爱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