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雪(37)
方案的出处来自方炯,当时的他拍拍胸腹跟她保证,自己有一绝计,她不由信了。
但现在姜止吟忽然有些怀疑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由心而生最终问出了口,再看方炯苍晚清二人,方炯头发如扫把般的凌乱不堪,衣着同她一样都是素衣打扮,唯一不同的便是他那如死人般的神色。
他扮演的是一个半入黄土的形象。
只此时,方炯双眼空洞无神,眉间氤氲着病气,正虚虚借着苍晚清手肘的依靠,全身上下脆弱的就仿若一松开手中依靠便会被风吹跑似的。
苍晚清情况也差不多,他衣着灰色素衣,发髻由着木簪冠起,面容虽不是很苍白,但却十分古怪,倒不是一眼看过去就觉得穿帮的怪法,而是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看着倒像是,十分不适应。
不过在姜止吟看来,苍晚清僵硬不适属实正常,毕竟,单看他的天人相貌,应当自小被家人疼爱,珍惜,鲜少这番形象,再者,这是他第一次下山,她都能理解。
算来,这也是苍晚清在某种意义上的突破。
方炯依着苍晚清的手微僵,这时的他也多少感受到苍晚清的不适应,只是他自认为他们的扮相很是成功,在行为动作上更不能掉以轻心,叫别人看出破绽,于是笑着提醒他:“师兄,我们现在是来这逃荒的姐弟三人,注意形象,不要让人看穿了。”
说完,方炯手虚虚捏几下他的手臂,叫他放松些。
虽然如此,但魍楼还是未放松半分。
明明只是换个形象,但他还是忆起了千岁时的狼狈模样,众所周知,想到不好的回忆时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另一方面,九尾狐虽说有千面,但他活了千年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查案,自然不适应。
但魍楼也不是排斥这个装束。
他虽不适应,但内心深处还是愿意的,他甚至还想过,若因此可以和姜止吟更熟络一些,他扮的再怪些又有何妨?
四目相对,苍晚清口嫌体正直地按着方炯的话试着拉开唇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奇怪。
可尽管他这么努力了,还是引得身旁一声轻笑,“自然点师兄,记住,越自然,才越不惹人生疑。”
魍楼:“……”
是这个道理。
苍晚清稍作停顿又调整一番,这一次,果然自然多了。
姜止吟站在一旁,亲眼目睹魍楼一会眼角微抽,一会儿微蹙着眉,不禁品到几分趣味。
——她察觉到,这样的他是生动的,新奇的。
想到这,她不觉间也跟着方炯的话轻抿起了唇角,但很快意识到什么,又无声息地恢复寻常。
……
……
到得王家大院棕色木门外,姜止吟换了一副与角色相符的苦色神情,她叩了叩门,道:“有人吗?”
苍晚清扶着方炯站在她后头候着。
说完,她也静侯原地,本以为她会等上一会儿,但出人意料的是,门在她叩门后几秒就开了。
略瞥一眼身侧,方炯与她相视一眼,很快又沉浸在角色之中。
姜止吟定定看着门。
“吱呀”的一声,门从里拉开,即刻间就开了一半。
少顷,未见其人先见草黄绣鞋先行迈出,再看其人,只见老人穿着灰色薄衫,好像是刚在做活忙着出来,以至于手里的扫帚还未来及放下。
不多时,她全身走了出来。
视线上移,姜止吟神色微变——
柳如惜(修)
老妇瞧着七八十的年岁,双眼肉眼可见的红肿,此外,她色如死灰,满面还清晰可见斑红和伤痂,细细一看,红印倒像是不久前刚打的巴掌印。
此时此刻,她杵着扫帚,也正上下回视过来。
完事儿她右眸极缓的动了一下,只道:“你们来此做甚?”
在这过程中,老妇的左眼却是一动不动。
穿堂小风从内吹出。
姜止吟眸光怔愣一瞬,但很快,她瞧着老妇左眼心里却也愈发明白:她有目盲。
方炯大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苍晚清左臂,本着不漏破绽,他上下扒拉两下身旁,又慢慢昂起头,伸出手,手心对着老妇,又左右拂了拂手,问:“婆、婆…你这是怎么了?”
嗓音如人,方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话,给人听感完全像是有了上句,随时就没了下句似的。
他说话时,苍晚清双眸只气若游丝飘过老妇身上,无甚多余反应。
可方炯就不一样了,说完便好像体力不支,眉眼又垂下好些。
这之后,在老妇看不见的角度,姜止吟瞧见方炯极快点了苍晚清后臂几下,几下不轻不重,该是提醒苍晚清接下他的大戏”,给点反应。
因着有过数次演练,苍晚清也无甚压力,余光里,在感受到臂上的触感时,他便略微皱了眉头,眼里瞧着方炯多了些忧色。
姜止吟随后也给了些许担心反应,虽不多,但也足够能叫人瞧出。
而后她又道:“阿弟,没事吧?”
脆声声的忧音落地。
老妇瞧着她们三人的目光炯炯,没借着问她们,却是回了方炯前头的问题:“我这左眼…有些瞧不清了。”说着,她下意识摸下左眼,未到睫前又生生落下。
这个回答只有寥寥几字,但只要静下心听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种已经习惯的口吻,就像是曾经也有很多人问她,甚至同样伸出手去试探她到底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过程中,承受者却自始至终只有老妇一人,她用最普通的语气亲自揭开自己的伤疤,像人的隔膜一样,将内外狠狠隔开,表面上还是无所谓的,实际早已变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