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雪(38)
方炯闻言一愣。
……他方才这样举动实在是太不尊重老婆婆了。
思绪回笼,他撑起身子,昂起头重新看过去:“婆婆对不起。”
老妇微妙地停了几秒,笑了:“习惯了。”
姜止吟从她的脸上辩出了些许意外:“阿弟适才多有冒犯。”
她是方炯的师姐,又是此时的长姐角色,自然也不能干看着。
老妇本以为说句“习惯了”能抚慰到方炯,却见安慰不成又来一个人要帮着致歉意,实在无奈:“欸,都是些小事,你们不怕我还专门注意到老婆子我的想法,我已经很开心了。”
方炯道:“总归、总归是晚辈失礼在先,我若不知错,心里对不住您…”
苍晚清只在旁边伫立,正正看着两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手指极小幅度一动。
魍楼不懂。
明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们又何必给那妇人道歉,就算错了,那也该是方炯错了,从头到尾,姜止吟又有何错?
人道“不拘小节”,魍楼不希望在任何事上,姜止吟总将自己困于各种繁文缛节里,她不需要为了别人而道歉,该是永远的利己。
魍楼心生拮抗,哪里注意到话题一转已经回到了正题?
只静静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
还是到了时机,老妇终于问到了重点:“你们为何来此?”
姜止吟耐心同她解释。
总的来说,方炯的计划不是很繁琐复杂,简单概括来说,就是苦肉计。
具体便是,兄妹三人逃荒,幼弟命不久矣,她和苍晚清姐弟二人陪同幼弟度过最后时光。
说实话,为了让这个理由更加成立,她们还特地做了别的准备。
——他们三人幻化了面相,不仅如此,作为最为苦情角色的方炯,身上还有符合他身份的数道病痕。
这会儿听了她们的境况,老妇收了笑,取而代之的便是如古潭般的平静,并没有方炯先前预想的同情之色,更没有叫她们进去休整的意思。
时值正午,天气最为酷热,视线里,院舍里隐有花草众多且值有大树,看起来很是阴凉。
姜止吟说得最多,一时间瞧着院内竟多了些凡者的渴意,余光再看身旁两人,苍晚清没什么多余的神情,方炯不知是日头过盛的缘故还是其他,此时已虚着头枕着苍晚清的肩睡着了。
一切的一切都说完了,也讲清了,老妇却调转脚步,踏着絮乱的步子准备回屋。
她回身时,姜止吟心头默默注意——
如弓弧的身子佝偻至极,脚步仿若河中浮萍,实在很难同她的腿脚已经好了联系起来。
思索之际,忽的又听原本要回屋的人,停了步子,说了句:“不嫌弃这死了人,就进来吧。”
因老妇斜着身子问他们,这会t儿神情看的不是很明晰,只听着她声音依旧苍老,无甚变化。
“不嫌弃不嫌弃”
话间,方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回的有些急,引的他重重地咳了两声,面色都呛的红了不少。
方炯顿觉有戏后,心情大好:“婆婆收留我,晚辈感激还来不及呢。”
既如此,姜止吟帮苍晚清扶着方炯,慢慢跟进屋。
*
进去后,里头果然同她所想的那样,种了很多应季的花。
姜止吟大致扫了一眼,其中最多的便是粉红茶花,再就是一些爬墙的引春花,以及……墙垣旁侧的柳苗。
柳苗?
视线移到这,她眸光闪动,直觉品出几分古怪。
但动作却先是把方炯扶到院中石凳坐下,顺手放下包袱后,她这才重新打量起先前觉得奇怪且涨势极好的柳苗。
按常理说,世人颇为信奉风水。
柳树宜水而生,意味着破财和不睦,所以凡人示其为不详。在身为修者的姜止吟看来,柳树乃至阴之物,凡界传言确实存在合理之处——最起码,它很大程度会招惹阴邪。
姜止吟上前,离那柳苗近了些。
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离柳树较近,先前被她有所忽略掉的茶花上竟残留极浅的妖灵,这缕妖息若有若无,不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不仅如此,柳树上也残留妖力,这妖力同茶花上的灵完全不同。
——来自两只妖。
这时旁边忽插来一道人声,老妇道:“姑娘也对这茶花和柳树感兴趣?”
姜止吟敛眸,摇头:“只是略懂些皮毛术法,觉得这茶花与众不同罢了,倒是婆婆,您先前说的这死了人又是怎么回事?我瞧您…似乎精神力儿不太好。”
姜止吟说这番话表面是有意引导她道出这内里到底还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实际上也是试探老妇到底知晓与否柳树和茶花内里的异样。
话音落地,老妇有几分愣神,好半晌才听她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话间,她完全不像知道内情,反像忆起什么,面上露出几分苦楚,只颤颤寻一处石凳坐下。
姜止吟跟着寻一处坐下,她看见,自己坐下后苍晚清敛回了方才似有若无远瞥的目光。
他垂眸,不知想些什么。
方炯离得也不远,只此时,他面色不似先前那般惨白,反倒有些红润,早已是竖耳以待的模样。
眼瞅着他们都已坐下,老媪道:“死的是我儿王煦和柳如惜。”
我儿王煦?柳如惜?
这人名乍一听便给姜止吟区别对待的感觉,也大抵能猜出院宅不和睦——老妇作为公婆同那位柳姓姑娘本该是同一个屋檐的热络关系,语气该一视同仁,不该是这样漠然。
方炯用手撑着半边脸颊认真听着,苍晚清神情平淡,依瞧不出什么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