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雪(91)

这反应倒也正常，任谁能想到甘隅居于小小凫山镇的妖魔竟是经历过那场血战后的幸存者？

倒是鲁嵩对他们的反应感到讽刺。

他们先前每一句残魔，说不准都是妖魔曾经奋力御抗鬲仂爪牙的证明，是为扳正四界和平而获得得无上荣耀，但就是这么一个存在，在这个镇里竟频频受到他们的白眼。

不可谓好笑？

张夫子冷静下来：“你是从何处所知？”

好在有先见之明，提前将“群送仪式”一幕记录下来，姜止吟一点腰矜拿出留影石，道：“它。”

留影石算是圣地比较常见的灵器，内容做不得假，小镇上自也有人识得。

果不其然，有人当即为其余人科普。末了，姜止吟将内里的影像和声尽数放出。

碧海映青天，桥下流水人家。晨阳直下，好若仙境。

只是众人神怡心旷之余，面画忽的一转另一幕，只见黑压压一群麻衣缞至的人垂颈低吟，吟唱的语言听起来生涩古老。

伴着声音，有妖有魔，他们无不开始挽手欢呼，舞动，高歌，好似快活非常。

但少时，吟唱停，歌声歇。

只见原本还在欢歌笑舞的妖魔竟开始一一消散，过程中，只听垂跪的妖魔发出悲声低吟。声音响彻云霄，却也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众人的耳膜。

至此，留影石一暗，画面消失。

晨阳不知何时高悬起来，却也无人觉得燥热，先行出声。

忽的，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指着方才瞧到的画面，瞧着前方尚坐在台上的苏良，问道：“爹爹，方才那是什么？他们怎么都消失了？”

脆亮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

女孩的母亲将她抱起，也问：“孩儿他爹，你今日怎回的晚了？”

苏良猛地回神，一抬眼见竟是妻女来了，这下急忙下台，给她们解释：“今早买了两条鱼，碰见些事，回晚了些。”

“什么事啊爹爹”

女孩糯糯问他。

“嘘。”苏良做个噤声动作。

女孩一歪头，露出不屑：“切，我才不想知道。”

兰娘临（修）

短短几字, 让才得知真相的苏良无限感慨。他完全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是这样，兜兜转转，他们才是最可恶之人。

苏良抬眸望去东升的初阳, 又不自觉想到自己刚上辩台时的想法，他虽然有想过为妖说话, 但当知晓他需要同镇上大多数人相抗，还都是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后，他退缩了。

他渐渐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矛盾到他自己都有些看不清自己真实的想法。老实说，受过妖魔的帮助何止王兴，他又何尝不是？

默默思量片刻，对着妻女道：“我们回吧。”

与之一息, 场内迷之沉默后，所有人论起妖魔粗鄙的言语一转风向。

沉默听了会, 张夫子叹道：“姑娘所寻的答案，张某无话可说，情知姑娘也费了不少心神, 这一点，我代全镇谢过。”

“举手之劳, 不必挂怀。”

“惭愧的是，我历来知晓镇中妖魔窘境, 却不知从何处相阻。”

闻言，张夫子那张脸更显愧疚, 他后退两步，行了个拱手礼：“但终归, 最受其害的不是我们。”

斟酌是时候叫妖魔登场，少顷, 姜止吟手间浮现一道灵光，她当即拂袖一扫：“我知晓夫子话中含义，但我想，需要接受大家歉意的不是我。”

随着她的动作，高台上忽散出一道白雾，再相看过去，来的竟是往日此时绝计不可见到的妖魔。

张夫子：“？”

鲁嵩：“？”

整个场面诡异默了一息。

但随即，有胆小者起了应激，“妖怪啊！”

姜止吟唰唰施了禁音术，让他们闭嘴：“该接受歉意的是他们。”

张夫子看着她的动作一怔，突然意识到：会术法，她也是圣地来的。

他在镇上久居，凡界的修士和圣地的人区别的门清。再者，最近三番两次有圣地的人来此，应该是此处出事才对。

是因为此事吗？

“确实。”看着来人，张夫子正色地又一鞠躬，不过这次，是对妖魔，“是非曲直自古难辨，如今日月分明，妖魔自清，唯愿各位受我一躬。”

妖魔皆直立身子看他，不知作何感想。

但，张夫子一话过后，也无一人开口，如此下来，气氛稍显尴尬。

“夫子明理，但可惜，并不是每一人都同您一样。”姜止吟一扫无甚反应的其余人，“所以，大家都是何感想？”

话音刚落，鲁嵩抱拳，先行对妖魔道，“受苦了。”

说实话，鲁嵩想帮妖的想法一开始也只是一时兴起，看着同伴一个个放弃，这种想法也日益增长。但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但凡想放弃，他都觉得不甘与可惜。数年的怨怼就这么过去，他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他带着那口气坚持到现在。一句“受苦了”，正式了结无愧于心的数年。

鲁大紧跟他，说：“受苦。”

张夫子等其他人的反应。

这下，众人的内心实在动摇。他们面面相觑，想开口，一时间又吶吶不知怎么说。

事实证明妖魔确实没他们想象的那般丑陋不堪，只是……当真要当众道歉吗？

毕竟，偏见太久，一时间还有些放不下身段。

“谁啊？挤我干嘛！”

“能不能别挤了。”

“欸？我站的好好的别挤别挤！”

忽的，人群推推攘攘，传来几声咒骂。

声入耳里，姜止吟敏锐注意到，人群渐渐让出一条通道，视线里，一个头戴山谷巾的女子正揪着一人的耳朵大剌剌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