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月(22)
江采薇也没了笑意,郑重道:“你也保重。”
回到裴府不久,皇帝的旨意便至。
府中二十余人,皆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当听得流放的命令后,哭嚎声,叫喊声再无可压抑,府院屋廊之间皆回荡着,那声声皆凄厉。
阿玥本是握着若云冰冷的手的,直到有人来为她们上枷号时,才不得不分开。
当沉重的枷号上身,阿玥抬起头看着天,天色阴沉灰暗,如同这满府的境遇,前方路途漫漫,有几人能撑过这千里之遥呢。
只是,她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零星的、快要看不见的火焰。
江采薇告知她裴朗最后的情形时,她便莫名地在想,那伊察王子若真是上元夜江齐身边那个异族人,又是江齐领军前去“驰援”,连同朝堂上被呈上的书信都是江齐供出的,那么江齐才是那个最可疑的人。
裴朗被俘后,是满身血污,蒙头被杀的,连多一些要挟的没有,那个伊察王子当场便灭了口,那会不会,这是故意给在场的人看的?
裴朗是已死去,还是下落不明地活着逃出来了?
她不知道,而即便如此,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今她面临的,是数千里的路,茫然不知归途是何处。
她是已死过一次的人了,只是这一回,怕是再无人相救了吧?
押解着出东都后,一路向北而去,越是远越是荒凉。
朝廷怕也是觉得他们这二十余人毫无威胁,只派了几人押解。
可如今已经是冬天了,天寒地冻,还未走到边关,一行人便死的死,伤的伤。
才到北方的朔方郡,便只剩下不足八人。
前日才又下了一场大雪,他们几人缩在破旧的庙宇中,瑟瑟发抖,面无血色。
更令阿玥难过的是,若云也病倒了。
她只能去请求押解的官兵,能不能给她一些饭和水,至少不要让若云倒了下去。
可她戴着枷号,步履沉重,无比诚恳低下地相求,换来的却也是被其中一个官兵一脚踢开。
真是悲惨啊,她被踢翻在地,自嘲地想。
押解之人在暖和的屋中吃喝不愁,他们几个人戴着枷锁被随意扔在破旧的庙中。
她觉得自己哭不出来,太冷了,就算有眼泪也会瞬间结成冰了吧?
她爬了起来,蹒跚着走到若云身边,叫了叫她,却发现她没有回应。
她心中一沉,再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她好似睡着了一般。
阿玥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对着庙中的柱子,死命地砸去,妄图砸开身上的枷号。
躺在地上的其他人都如同半死之人一般缓缓转头望向她,可无一人有气力来阻止她,甚至是笑话她。
她一边砸着,一边听着远处的官兵吃着喝着笑着。
她愈发想大笑,想大叫,这残酷的命运,怎么就挣脱不开了呢?
但是砸了许久,也只是有所松动,未能完全砸开。
她却已经将力量耗尽。
她喘着气,失落地走到若云身边坐下,拼力伸出手想握住她的。
却看到她睁开了双眼,阿玥大喜过望,立刻问道:“若云,你怎么样了?还能撑住吗?”
若云费力地吐出一口气,声音低低的:“阿玥,把我带到檐下去吧。”
阿玥立刻道:“不行,外头风雪这么大,太冷了,你承受不住的。”
若云只坚持道:“阿玥,求你了。”
阿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好,我答应你。”
破旧的庙门前,两个少女很快便被雪覆了一身,北风呼啸着刮来,裹挟着片片大雪,宛若冰刀。
天空依旧是灰暗沉沉,望不见远处有什么。
阿玥让若云倚着她,她依旧坚持着去握若云的手。
小小的二人在天地之间,渺小如同蝼蚁。
若云嘴角扯过一丝笑容,声音越来越低:“我又像是回到小时候,我阿娘紧握着我的手,那时她把我从阎罗殿堂抢了回来,如今,我们都命悬一线,谁也拉不回谁了。”
阿玥突然感到眼窝内热热的:“没关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拉着你的。”
若云微微睁开眼,视线已不知飘向何处,看不到天的尽头,只看到成片成片的白,空洞的白,无望的白,那就闭上眼吧,不再去看这些了:“阿玥,谢谢你握着我走了这一路。”
阿玥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恐惧,她发觉自己竟能有热泪汹涌而出,侧头看向若云,见她已像是沉沉睡去,唤她却再也听不了回音。
阿玥用尽力气握住她的手,甚至指尖沁出血丝也没有察觉,她也低低的,坚定地道:“那就好好睡吧,不用再醒来,不用再受苦了。”
若云被草草地葬在了一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押解的官兵没有把她丢在乱葬岗中。
很快地,他们这几人中,只剩下了二人。
阿玥此刻也觉得,她这算是幸运吗?算吗?
这么多人死了,到最后,她居然还能活着。
是该感谢自己曾经出逃求生的经历造就了这副好身体吗?
剩下最后二人的时候,那几个押解的官兵或许也是觉得,反正都快死光了,这一路也坚持不到终点了,竟然随她二人如何,他们自此也不管了。
没几天,直接便走散了,互相都不见踪影。
再往北,便是荒漠戈壁,那远处皑皑的雪山起伏延绵,横贯千里,伫立在她目光的尽头,傲然矗立于天地之间,若神鬼一般引着她继续向前,漫无归宿地往前走,再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归何处,只是总有种想要再见裴朗一面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