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月(23)
可笑的是,她想着他,便会砸枷号,怨着他,也会砸枷号。
那每一次摔砸,都是她莫名的发泄。
慢慢地,枷号也经不住这一天天地砸。
最终还是裂开了,她发觉身上的衣物早就破了,染上了片片血色,再多流一些,便要成为一袭红衣了。
她又想到那天,自己穿行在玄武大街,倒在尚书府门口的样子了。
如今,又经历一遍了呢……
她苦苦笑着,可笑着笑着,便失力一般地跪在了地上。
她低垂着头缩着肩,慢慢地有了呜咽之声,终于发现,这一生的泪水,为姐姐哭过,为母亲哭过,为若云哭过,为裴朗哭过,最后轮到她为自己哭了。
她哭着抬头,远处依然是漫漫千山,日头将落下,小雪却又下了起来。
这茫茫大漠戈壁,哪里还有什么人啊,是她想得太过美好了,裴朗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或许就是死了。
她低泣,裴朗就是死了吧?
她惊觉,她爱着他,好像又有些怨他。
她呆呆跪着没有动,直到月色映照在身上。
她抬首一望,远处大片壮丽的景色,让她想到了那句“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让她想到了,她与他的相会之时,总是看到美丽的月色。
她也想到了,自己生命中那些难以忘记的瞬间,都有月色相伴。
这么美的月景,却是临近生命终点了吗?
那么,她祈求着,别再想着他了。
天上月色溶溶,眼前模糊了起来,她好像看到娘亲、姐姐、若云都向她走来。
直到最后,一切执念沉入了永远的黑暗之中。
黄泉月
孟婆猛地睁开眼,却发觉泪水布满了脸颊。
她竟然倒在了忘川河畔,醒来后,无力地坐在岸边,手紧攥着心口,眉头紧皱,恨愁难消。
她只是感受到了阿玥的记忆,为何自己也这般痛苦?
可转念她又否了自己,不,不是感受到,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了这一切,是再次活过的一生,是拥有了两段完整记忆的、此时此刻的她自己。
她终于从哀痛中清醒过来时,见身边不远处,阿玥正躺在那处,但奇怪的是,她的魂体越来越薄而透,似乎将要看不见了一般。
孟婆起身至阿玥身边,轻轻唤起了她,发觉她愈发虚弱,连话语都不能说得完整。
怎么会这样?
孟婆正不可置信之时,一阵轻烟过,白无常显现,跟随其身后的竟然是阎君。
白无常道:“我见你倒在忘川边,便知晓你这是历经一切回来了,因此速去请了阎君。”
孟婆笑着谢过她。
阎君终于开口:“孟婆,你明白了吧?”
孟婆微微苦笑:“过往千年,我见过无数人转世轮回,再多的痴愁遗恨都经由我手变得纯然无瑕,我也从不理解那些人为何要如此执着,再多烦恼不过都是转瞬即逝,可如今自己亲历了一番,终是明白了。”
阎君满意地点点头。
孟婆望向阿玥,急忙问:“阿玥这是怎么了?她怎么越来越虚弱了?”
阎君笑着道:“你的情感越完整,她自然会越来越趋向消逝,你以为拥有的是她原本的记忆,其实那从来就是只属于你的过去。”
此话一出,不仅白无常双目大睁,孟婆更是被惊得向后退了几步。
萦绕在她身上的谜团终于是要解开了吗?
只是这话语太过冲击着她,孟婆怔了许久,亦不敢相信。
阎君说了长长一段话,足以将这千百年来的她重塑一次,足以颠覆了过往她的全部思量。
传说有高僧讲经悟道,曾触动天神,降下天雨四花,坠落世间。
其中有一天花名曰曼珠沙华,竟散落至黄泉冥司,初化成形。
时逢天上九曜神君千年之劫数,他下至忘川河边,去往轮回崖转生历劫。
可天花纯真随性,不肯留在地府,竟追随而去,扰乱了星君的凡尘人生。
幸而星君历劫终成,重归天界。
可于天花而言,那所有经历却是她真切留存的过去,是无法舍去的回忆。
阎君叹道:“此刻与千年前并无二致,那时你重归地府,也是在忘川河边,可却是五蕴封闭,一副再也不愿醒来的样子。”
说及此,一旁的白无常便想到了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孟婆的样子,那沉静默然,立于此岸的蓝衣女子,她的“初见”却已是她一段过往的“结束”。
孟婆身子一颤,未忍言说。
阎君却有些愠怒:“我便将你的三魂七魄分离,你只留了一魂七魄,其余两魂便是阿玥。”
孟婆心头大恸,缓缓跌落地上,面色悲戚地望着气息渐失的阿玥。
阎君见此不动声色道:“自那以后,你依然保有七情,却不会再生执念,而你的七苦、记忆、情感,便造就了阿玥,如今千年已到,你们再也无法回避因果,最终只会相融一体,重新成为完全的你自己。”
孟婆轻柔地抚着阿玥的面容,浅浅笑道:“你愿意,与我一起吗?”
阿玥亦尽力扯出一丝笑意,断断续续道:“没有……你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说完,那薄若轻烟的人儿化成丝丝缕缕的光,彻底融入孟婆的身体。
剎那间,宛如是曾经最珍贵的东西回到身边再不分离一般,孟婆顿觉通身明澈,心魂激荡。
这黄泉之中,有什么也好似变了一变。
不过,孟婆的手上,还是出现了那团莹润白光。
孟婆疑惑道:“阎君既说了凡间一生只是九曜星君每隔千年所历之一劫而已,怎还会出现这个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