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去(63)

实际上沐昭已经来过好几次，只是这一次眠月在，心境又是全然不同。

商镇已经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泽，时有白鹭飞过。而原来从商镇中穿流而过的大江已远远改了道，不再从此处经流了。

沧海桑田一词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具象化。

九百年在天界不算长，对于整片天地而言更是只须臾之间，可是这里是人间。

两人在那大泽前站了一会儿，便去往曾经玄序城所在的地方。

这里再一次繁荣起来，不过全然是另一幅样子了，也不再叫做玄序城，进城处立了块大石，刻着“平云”二字。

眠月看着不远处摆着糖葫芦的小铺：“想吃糖葫芦吗？”

沐昭有些沉默：“我早就不吃糖葫芦了。”

眠月问：“怎么买？”

沐昭道：“我不是说我不吃……”

眠月道：“没说给你买。”

“这样啊，让我想想。”沐昭挠挠头，努力回忆着，“我记得是用铜钱或者碎银买。有一个叫当铺的地方，师姊们平时会拿着一些门中多余的布匹铁器去那里换铜钱和碎银用。”

“我明白了。”眠月手中金光一闪，一只金护腕赫然出现，“走吧，看看这个能换多少。”

一路没费什么周折，很快两人便揣着几只大元宝回来了。

“姑娘你这……”糖葫芦小铺的铺主是位和蔼的中年妇女，她小心掐了掐那只元宝，面露难色。

沐昭听这一声“姑娘”，一时憋不住，脸上浮现诡异笑容。

“怎么了，不够吗？”眠月倒是不甚在意，疑惑着又取出一只来。

“不是，不是，”铺主连忙拦住她，“这都够买下我这小铺里所有东西连同这小铺啦，我实在是……找不开。”

“原来是这样。”眠月想了想，取出一竹篮，“那就把这剩下的所有糖葫芦装起来吧，不用找了。”

铺主愣了愣，又忙不迭应声开始几串几串往竹篮里装去，心下直犯嘀咕，只道是哪个大商贾家的傻孩子跑出来了。

“对了，请问你可听说这附近有个叫做玄序门的门派吗？”眠月趁机问道。

“玄序门？”铺主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无奈摇摇头，“我在这里做了三十余年生意了，还不曾听说过附近有这么个地方，姑娘兴许是走错了罢。”

眠月早有预料，也不见得失落，只看着竹篮中红艳艳亮晶晶一片，心情都明亮起来。

最后一串糖葫芦也装进竹篮中，铺主将竹篮递还眠月，好心提醒道：“年轻人啊，在外可千万别轻易漏财了，有些麻烦，说来就来。”

眠月微笑着点点头，提了竹篮继续往城中去了。

“她才不是什么年轻人呢，老人家还差不多。”沐昭小声咕哝。

没走出去几步，便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衣衫上缀满了补丁，洗得很干净。她抱着个签筒，煞有介事拦住眠沐两人。

“我观二位心有惑事，要不来求一签？”

沐昭噗嗤一声笑出来，却被眠月一拉拉到身后。

“我想知道，我们能否找到想找的人。”

“好嘞！”少女抱着签筒摇了摇，口中叽里咕噜念念有词，而后灿烂笑道，“姊姊，随便抽一根签吧。”

眠月随手拈了一支竹签，抽出来一瞧，下下签。

“是什么是什么！”少女急切地从眠月手中转过签看，见是下下签，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哎呀……”

眠月将一只元宝放进她身前的布兜里：“看起来不太乐观，要怎么化吉呢？”

“这个嘛，”少女低头看着那兜中银光闪闪，心中乐开了花，从眠月手中取过那支下下签放回签筒中，又叽里咕噜着摇啊摇，然后一支一支拨开看过，从中拿出一根上上签递给眠月，“这样就好啦，姊姊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想找的人的！祝姊姊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不该给她的，至少不该在这街头给她。”

糖葫芦铺主正在收摊，目睹这全程，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眠月将那支“上上签”收起来，两人继续往前走。

茶馆一如既往热闹，沐昭不经意往里看去，恰逢两名女子有说有笑走出来，其中一人说得正起劲，偶然一抬眼，撞上了沐昭的目光。

两人都是一怔。紧接着她自然移开目光，又继续与自己的同伴谈笑着走远了。

很陌生的面容，很陌生的声音，可是神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颤，错觉一般。

“怎么了？”眠月停下脚步。

沐昭道：“我觉得刚刚那个是小昕。”

“说什么胡话呢，”眠月莞尔，“光是在此岸她都已经轮回了好几世了，人间如此广阔，哪能这么巧在这里呢。

沐昭自也觉荒谬，释然一笑，便不再去想，只跟着眠月穿过这座城，到了曾经玄序门所在的山前。

这里已经没有玄序门的痕迹了，那些遗迹腐朽在泥中，或是掩埋在土下——光阴终究是抹去了一切。旧时生灭俱不见，新绿犹歌好时节。

眠月将那一篮糖葫芦放下，手心灵力乍现。

“等一下……”沐昭不好意思道，“还是给我留一串吧。”

眠月不禁唇角微扬，打开竹篮选出一串最红的递给沐昭。

青色光芒覆住那竹篮，片时便只剩下一地灰烬了。

“你以前说凡间用这种方式悼念逝者，认为彼岸的亲人能收到自己在此岸烧掉之物。”

“对呀，”沐昭咬着那裹着糖浆的鲜红果子，听眠月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心下有些不解，含含糊糊伤感道，“不过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在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