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蝶(8)
梁矜忽然微笑,“值得,可能对您来说不值得。您随手的东西,恐怕是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沈颂年说:“小叔,你不懂。”
叔叔年纪大些,就是比他们古板一点,连怎么跟小姑娘说点好听话都不知道。
沈泽清深吸一口气,“明晗,让你交给颂年的东西都完成了吗?”
“还没有,沈先生,我马上跟他一起回去。”
张秘书立即拉着沈颂年,客客气气地说:“先生交给您的文件您还没完成,可不能懈怠了,不然先生怎么跟您爷爷交差。”
沈颂年嚼完果脯,不情愿地哎哎了几声,被张秘书说得哑口无言,而且他还不敢不听沈泽清的话。
水榭剩下梁矜和沈泽清,梁矜说:“沈叔叔,您别叫我梁小姐了,我跟沈部长是同学,跟他一样是小辈,叫我名字就行。”
“好,梁矜。”
琴声宛如情动,天上的白日似乎变换成了飘云白月。
沈泽清注视着女孩,“我是沈颂年的叔叔,不是你的叔叔,你还是叫我沈泽清。怎么样,梁矜?”
“你大我这么多,”梁矜皱眉说:“我是说,其实有点别扭。”
她说了实话,脸挣得微红,像害羞又不是害羞。
“我看着很老?”沈泽清沉静的声音震动了几下,听着是在笑,似石子投进湖面,激起一阵涟漪。
缠绵的曲子蹭过梁矜的耳廓,她伸手挡住发烫的脸颊,她怎么能说人老,何况沈泽清不老,多没有礼貌。
“我算算,”沈泽清沉思,“比你大九岁,十岁都不到。”
梁矜佯装严肃地点头,“是我措辞有问题,我是想说你都是沈颂年叔叔了应该比我们大很多,不是看起来老。”
“翡翠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
沈泽清没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梁矜,你来喝茶。”
“不了,我要回去。”梁矜的手止住沈泽清手上端着的茶碗,温热的瓷器烫得她的手一缩。
沈泽清的手挟住盏托,清脆的声音磕在桌面上,“小心,手不要放在那里。”
梁矜呼出一口热气,揉着葱白的手指,烫到的手指娇气,红了一大片。
“有急事?”
梁矜风轻云淡地揉着手指,“我周末没课但是有兼职,晚上要接班。”
她是有兼职,可是不在今晚,不过是想找一个快点出去的借口罢了。
“好,我送你回去。”
梁矜依旧摇头,她自己来的当然可以自己回去。
“我不要,我可以自己回去。”
沈泽清无心听《玉簪记》的彩排,他现在知道这姑娘是多固执了,“附近不好打车。”
不试试怎么知道。
梁矜坐起来,身子绷得她发紧。
“小舅舅,戏排完了吗?”
跟梁矜一样大的女孩打着遮阳伞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成年人。
惊蝶
“小舅舅,家里有贵客啊。”
万乐菱上下眼皮一挑,跟前这位可很是面熟呢。
桌上清茶不曾被啜饮,香气微动,像是江南潮湿雨水湿透了丘陵茶树,带着甜味的水自幼芽流过。
“我认得你,中文系的梁矜。”
万乐菱略微一想,表哥沈颂年正在叔叔这里学习,难道是沈颂年将梁矜带过来的?
她那个表哥如今是喜欢人家喜欢得走不动道了,胆子不小,敢叫人到西海街来。
“你好,”梁矜记不起来这人是谁,刚听见她叫沈泽清小舅舅,那就是沈颂年的表妹了,“你见过我?”
“何止见过。”万乐菱站在人前,也不说坐,可是口吻间又是熟稔,“小舅舅,你知不道你的这位贵客在我们京大是出了名的。”
姿若蒲柳,柳眉芙蓉面,读中文系的的文学才子们给梁矜起了一个先秦淑女的美名。
几个跟着万乐菱来的人自动退避,整个水榭唯独沈泽清坐着,漫不经心地听着如莺啭鸟啼的曲子。
“怎么出名?”
万乐菱一愣,她本来是自讨没趣,既然小舅舅接下了这个话头,她只得半开玩笑地说:“别的系有系花,中文系当然有自己的先秦淑女,他们叫梁淑女。”
《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份夸耀让梁矜在两个不熟悉的人面前稍显局促,哪里是淑女,分明是谈资。
面上没什么情绪,梁矜的话里话外却是回击,“先秦几千年前的事,竟然扯到我身上来了。这称呼给我,不知道是骂还是夸。”
淑女一词经过几千年的演变,免不了多了阴阳怪气的贬义。就如同在一些捕风捉影人的嘴里,口中议论的人到了最后只剩坏处。
别人听了这极高的夸赞,要么是自谦一番担当不起,要么是欣然接受,只要梁矜,暗地将夸她的话骂了一通。
听着呛人的口气,万乐菱不知她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
低闷的一声笑,从清丽缱绻的昆曲中脱颖而出,沈泽清目光幽幽,映着一方湖水,“让梁矜开心恐怕是难如登天。”
一瞬间的念头闪过,万乐菱以为沈泽清动了气,脸上连笑容都没有了。
她自幼在外祖家中骄纵,其他小辈在长辈面前恪守礼节,万乐菱仗着母亲疼爱能说几句没轻没重的话,对着沈泽清也不像其他人战战兢兢,双腿抖个没完。
外祖中年生下幼子,沈泽清是倾尽家中资源培养出接受家族的继承人,小舅舅三十都没过但家中地位已媲美外祖父,隐隐有独揽大权之势。
面如冠玉,年纪又轻,实则善弄权术,独断专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