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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指尖(123)

作者: 乌一雀 阅读记录

“简单来说,就是能让人知道她弹的曲子是什么意思。”门外汉孙总终于有机会抒发一番感想。

她又问:“那你觉得她在弹的这首是什么意思?”

老孙故作丧气状:“唉,你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唉。你不爱我,但是我爱你。唉。唉!诸如此类吧。”

郑笛捂着嘴,差点没笑撅过去:“该说你的理解力强,还是她表达力强呢?这首曲子叫《叹息》。”

这位总监属于对乐器一窍不通那种,也就平时爱听听碟,有知名乐团的巡演来了,就去附庸风雅一番。

郑笛提出要拓展在古典乐领域的业务,他沾上这点可怜的爱好,便被指派来跟着。

明面上是带她,实则无非是老总想让千金锻炼一番,又怕女儿受了欺负或是挥霍无度,派他来当个守门员。

两人各自心知肚明,此后都没再打岔,老老实实欣赏演奏。

老孙不知道,他一句轻盈自然,要万静纯费多大的功夫。

最后的尾音,万静纯忍着痛弹下去,好在还是做得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不至于让叹息变成自怨自艾。

她回忆了一下,印象中似乎没有发生低级错误或处理瑕疵,台下评委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似乎问题不大。

万静纯没有继续演奏第三首曲目,而是突然站起身,高举手示意工作人员。

台下观众因这变故伸长了脖子好奇看着。《快乐的节日》是热身,《叹息》证明了这个野路子选手还是一贯稳定,现在都等着接下来这首能不能送她继续一战成名。

结果突然来这出?

只见万静纯手比划两下,指指钢琴,和工作人员短暂交流几句,又变成她孤身一人站在台上,茫然发呆。

前排观众看了个大概,风言风语很快传遍整个场馆:“好像是受伤了。”

“有血流到钢琴上了。”

“那不比了?就弹两首?”

“不可能吧,她又没下场啊。”

“我靠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万静纯退赛万静纯退赛——”

结果万静纯还真在窃窃私语中被叫下了台。

老孙竖着耳朵听了一圈,觉得有意思,朝郑笛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一些她家里的情况,还有她在泽厚杯上的表现。这个人嘛,很有话题性。”

“看来她的琴技没怎么打动你,倒是这个小插曲让你来了兴趣。”郑笛紧张兮兮,没了心思闲聊。

“这么说也没错。”老孙寓教于乐,娓娓道来,“世界上这么多人,唱歌好的,跳舞好的,长得漂亮的,什么都有。怎么偏偏有的人就出不了头呢?差了点话题性,观众缘。这玩意儿天生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郑笛默默听着,没有反驳。

谈话间几个工作人员上了台,拿着白色软布擦了擦琴键。

万静纯下了台,随赛医务人员为她检查了一番,还安慰她这种情况不少见,不会额外收她清洁费,万静纯哈哈一笑,总算同意贴上特制的极小型创可贴,再度上场。

万静纯鞠躬起身间,总觉得不得劲。浑身力量被一团小小的白色纸片封印了般,施展不出来。

坐回琴前,她还是把创口贴撕了,揉成一团,放在琴凳上。

老孙捕捉到这个飞快的小动作,当即一拍大腿:“不错,有戏呀!”

这种瘾

这注定是一首血色的《激流》。

8号选手的第一个乐句劈头盖脸而来,最前排身经百战的评委们,整齐划一瞪大了眼。

她的速度很快,至少比主流的演奏速度快了百分之三十。

这也不稀奇,《激流》要想呈现肖邦明令要求的“热情洋溢”,演奏者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卷,以人体的极限来展现水流咆哮湍急的威力。

但是8号的演奏非常过瘾。

这不能仅仅以技术硬实力来解释。声音均匀明亮,律动顺畅,是很过瘾。但她的过瘾深究起来,是一种血性的杀气。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恰似激流绝不会因任何阻碍而停下脚步,只是一往无前,横扫一切。一出手便紧紧抓住全场听众注意力不放,不至于快到缺了细节,少了狠劲。

这首曲子有大量的半音跑动,又要求颗粒度、清晰度,五指需要在极小空间内做出有力、快速的触键,极其考验演奏者功底。

8号做得很不错,当下的舞台呈现也很震撼。

进入曲子中歌唱性的段落,万静纯的表现依然不俗,触键位置更深更长,力量雄厚,音响效果营造得十分完满,将肖邦的愤慨、不甘、激情吟咏得淋漓尽致,荡气回肠,很好与她杀气腾腾的风格协调一致。

“这才是能镇住场子的表现。”老孙捏了把汗,“这下好了,她自己把自己前两首的表现对比得平平无奇了。”

郑笛没空搭话,目不转睛盯着台上。《激流》一分半不到的演奏,一不留神就会错过演奏细节。

没人知道,刚才还在灰蓝色海边叹息踟躇的少女,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手执镰刀的死神,眼冒红光,所经之处,血溅十里。

曲子主题再度反复,仍是双音、跑动,几个重音下去,万静纯比开头越发慷慨激情,层次感进一步凸显。进入最后的吟唱部分,或者说咆哮和吶喊更为合适,无人不为之一振,被那种恐怖而激昂的诡异快感征服。

临近尾声,万静纯手上的痛已变成了乐趣。从手臂到手腕再到手指,力量逐层传递,稳稳落下最后两个和弦——

然后起身,谢幕,拂裙而去。

掌声间突然响起一片哗然,陆续有人举高了手机屏幕。而后浪潮再度掀高,一波一波,无人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