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2)
“不可能。”他飞快瞥她一下,“我不认识你。”
万静纯:“……也是。”
这人虽然面上带点失魂落魄,却掩不住周身一股矜贵高傲之气,确实不像村里那些顶着太阳疯跑、帮家里打下手的粗野男生。
万静纯下意识看了看自己。
她穿着哥哥淘汰给她的米老鼠T恤,沙滩裤,脚上那双发黄的运动鞋,是前年妈妈在村上地摊淘的便宜货,清明节去上坟的泥点还留着,没洗干净。
那肯定不会认识了。
“好吧。你不喜欢弹琴吗?”谈到钢琴,万静纯可有话说了,“我觉得音乐很美丽,能把曲子顺利弹下来的那一瞬间,很有成就感。哦,我也会弹钢琴,没想到吧?”
那人眼里真的闪过几分转瞬即逝的惊讶。
很快,他视线又垂向潺潺流水:“嗯。”
万静纯仿佛旧友重逢,唠得停不下来:“其实我以后很想当钢琴家,不过我家比较穷啦,买不起自己的钢琴,只能去琴行练琴,这样很不方便,练习的时间也比别人少,唉……不过没关系!你也不要随便放弃嘛。”
他仍是漠然吐出个字:“嗯。”
万静纯还以为,他怎么也被她的坚韧不拔感动了一下,又劝:“你爸妈逼你练琴呀?我爸妈倒是不管我,因为他们不懂这些。唉,我还希望他们对我学琴的事儿多关心一点呢。不过,不过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啦。”
“你爸妈不是逼你啦,只是监督你而已吧?他们肯定也是为你好呀。毕竟老师说了,不疯魔不成活嘛,不练习就是没办法掌握演奏技术,手指和肌肉功能也不能很好开发,更不用谈表现力啦,理解啦,自己的风格什么的。对吧?”
良久,那人才点点头:“……嗯。”
万静纯见他这样,手上又松了几分力:“好啦好啦。哎,你最近在练……”
万静纯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转身,扯开她抓着他帽兜的手,又狠狠一推她的肩:“加油,大钢琴家。”
然后他似乎是笑了笑,往后一仰,跌入枫河中。
一声闷响。
万静纯反应过来时,已经屁滚尿流、手脚并用跨过护栏,跟着跳了下去。
到跳那一刻,她还没放开那个宝贝编织袋,捡了一下午的劳动成果,悉数与她一同坠落,真·打了水漂。
落入河中的一瞬,人仿佛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暑气尽数消散,河水湿寒,冷彻心扉。
有个啤酒罐打在万静纯额头,她才终于想起来了。
她根本不会游泳。
哈哈。
那个人
也不能说万静纯不会游泳。去年哥哥上大学前,还专门教过她,那时她明明能自己浮起来的。
只是一年过去,她大为退步,现在只会胡乱拍水,顶着鼻腔进水的酸痛,高声呼救:“喂!喂!”
她也想尽力往岸边去,可四肢无力,理智因死亡迫近逐步崩溃。
我还没有去新学校弹过一天琴呢。
希望爸爸妈妈和哥哥不要太难过。
但我是见义勇为而死,也是死得重于泰山……
在悲凉的自我安慰中,眼前和耳里,渐渐只剩死寂和黑暗。
突然有什么声响大作,一切变得清爽起来——万静纯稀里糊涂辨认好久,才听出是蛐蛐声。
那人不知怎么,揪着她衣领,把她扯出了水面。
他泳技不错,换了个姿势,游到她背后,伸手托住她后颈,像一只鲸鱼驼着落水的倒霉人类。
河水微凉,这个求死之人的手,却非常努力地撑起她。
万静纯感动得有点想哭。
两人无言中,被几个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包围,一同往下游漂去。
无奈和恐惧的心思各自流动了许久,河道右侧终于出现一个可以供人爬上去的小平台。
他把她往岸一推:“扶好。”
万静纯扶稳了,一回头,才发现他仍在水中,没有靠岸的意思。
她又去抓他,却只扑起一点浅浅的水花。
“你不上去吗?”
微凉的浪翻涌着。好一阵,他没游走,也没逃开她的视线。
万静纯又累又怕又想哭,扯着嗓子爆发了:“你、你有必要吗?我连自己的钢琴都没有,连琴卡都……咳咳,我,我也没有放弃,我还……你呢,咳咳,能学琴多幸福啊,你怎么可以随便,随随便便,呃……算了,算了,咳咳,不想弹琴而已,那就不弹了,放弃就好了,但你……你不喜欢也,不用,勉强,有什么的,跟你父母说,说,咳咳,说一下……能不能,把你的钢琴给我啊?不是不是,我说说而已,咳咳咳、咳咳,我、咳咳,我也可以自己买的……呃,咳咳……”
也不知道是白痴混乱的一通输出,还是她自己呛到自己的惨样,让他终于心软。
他彻底认了般,靠岸爬上去,又反过来拉她。
万静纯劫后余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他的手很有力气,基本功肯定很好。
颇费了一番力气,她得以瘫在岸边,大声咳嗽,竭力证明自己呼吸通畅,绝无贪图帅哥人工呼吸便宜之不良居心。
绝对没有。
过了好久,万静纯终于没再咳嗽,坐起了身。
他见她死不了,扔下一句话,站起辞别:
“不自量力。”
语调平静得像在给垃圾分类。
万静纯五味杂陈,在心中惨兮兮地辩白:没有吧,到头来也算做了件好事啊。
……虽然他好像就是被她刺激的。
……虽然还差点把她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但他确实没死成,这功劳怎么都得算她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