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202)
这餐饭,他们母子俩似是都想对彼此多说几句,可一开口,话还是都冲着万静纯去了。
最后只剩许若兰问,万静纯答,聊她参加综艺的艰难曲折,这些年背负非议和压力,刚结束的鲁本斯,未来的演出规划。
许若兰好像又退回一步,没问家里有几口人,父母做什么,以后打算生几个孩子,只记得她是她的学生。
不过对她们来说,这样的关怀,反而更近一些。
接近尾声,主厨上来问对菜品是否还满意,周煜才再度打破沉默:“甜点不错。”
那是道用白巧克力和树莓做的布丁。
不知道是否是许若兰授意,不知道周煜是否只是随口恭维。
反正许若兰笑了。
饭后她又请他们去茶室略坐,聊聊之后在纽约的规划,就没再久留。
明明是她做东,却先走一步,要回周煜外婆那,又交代房子没那么快卖掉,房间也差人打扫过了,他们今晚去留自便。
于是身份调转,万静纯和周煜在庭院口送她上车。司机小胡应该也被她遣散,新司机是个生面孔。
万静纯先挥挥手:“阿姨再见,有空我们去纽约拜访您。”
“好啊。”她降下车窗,“以你的能力,在美国开巡演那天不会太远。到时告诉我,我去捧场。”
“谢谢您。路上小心。”
一来一回,许若兰再度故意忽视了周煜。
周煜没兴趣参与女人的客套:“路上小心。”
许若兰闻言,总算看了他一眼。
她没让司机开车,轻启朱唇:“周煜,我知道你不喜欢钢琴,但归根结底,我只觉得有两件事对不起你。一是你说你不去德国,我打了你一巴掌。二是你生病一直不好,说要休学调整一下状态,我威胁说没你这个儿子。”
“都过去了。”但周煜知道,他没有原谅。
“我总是想不明白。后来我才渐渐懂了。”许若兰轻叹,“作为你的母亲,我或许不够爱你。而把你视作我的作品,实际上是在折磨我自己。所以,我总是不能容忍你随心所欲。”
亲耳听到本该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承认她不够爱你,真是足够赤裸,足够残忍。
周煜很久没说话。
“小时候,你不练琴,我就打你,骂你。”许若兰继续道,“也许吧,我是不够爱你。但我也不敢下结论,你到底是真的不爱钢琴,或只是懒惰,软弱,不愿意付出追求卓越的代价?我很怕是后者,所以我一定要逼你坚持下去,我不能纵容你的本性。否则你多年后回望,一定会后悔。”
“但事已至此,你爱也好,不爱也罢,还是成了优秀的钢琴家。我不能再做什么,也不用再做什么了。”
许若兰抬起手,示意司机准备开走。
“我没有后悔。”
周煜笑了笑,一字一句道,“至少现在没有。”
许若兰抿了抿嘴角:“有空的话,跟静纯来美国看我。”
自我消耗了半辈子,她也决定要回到正道上了。
车下了山,渐渐远了。万静纯拉了拉周煜的手,劝道:“没关系,纽约也不远。”
“嗯。”手上渐渐传来她的温度,周煜转身看了眼那幢庞然大物,挤出一点轻快,“既然要卖掉,最后带你参观一次吧。”
这次,万静纯总算被唤起一点童年记忆。
从楼梯后悬挂着钢琴家油画的长廊直走,便直通另一小栋独立区域。
一层是密密麻麻的书架乐谱,零散摆着些小提琴、大提琴等钢琴室内乐会涉及的乐器。
二层是两台音乐会尺寸的三角钢琴,许若兰当时收学生教课,就是在二楼。也是万静纯最觉得眼熟的地方。
三层更加空旷,只剩下一台琴,一整面的奖杯、证书、领奖照片、演奏写真——想来就是专属周煜的琴室。
和大厅的空旷冷清不同,许若兰显然时常差人来打扫维护这个小独栋。落地窗、地毯和窗帘纤尘不染,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如新装上般,在黑色琴身投下闪烁的光点。
“原来你们有钱人练琴的地方这么……心旷神怡。”万静纯一到三楼,便愣了,“我……我真了不起啊!”
周煜举手投降:“我不是也搬去了学校琴房么。”
“真的要卖掉吗?”万静纯想象着周煜从小到大坐在琴前的样子,又看着一件件精挑细选搭配和谐的沙发、躺椅、地毯,总觉得可惜。
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也是许若兰倾注心血构造的梦想温室。
周煜四处打量,揶揄:“你去求她别卖,她应该会听。”
万静纯好奇地走走看看,突发其想:“这有没有以前的老照片相册?说不定会有我们小时候的合照呢。”
周煜闻言也来了兴趣,跟她在书柜各处翻翻找找起来。
还真让他们在周煜各类比赛纪念册中,找到一本装潢精美的相册。
翻开第一页,居然是许若兰和周成的结婚照。
周成西装革履,右手轻搂着一身白色婚纱的许若兰,两人的笑自然甜蜜,举止端庄优雅。
继续往后翻,还有不少生活照。许若兰捧着百合花,在后台朝镜头含蓄笑着。许若兰握着刀叉看着盘子里的面包,不知在想什么。许若兰和周成倚着河边护栏,看飞起的白鹭。
不曾想最终仍是潦草收场。
周煜看了只觉得好笑,万静纯也觉得不是滋味,正要合上,突然有张照片掉了出来。
许若兰穿着蓝白条病号服,在病床上半坐着,右手打着石膏,微微佝偻着身子。
面对镜头,她脸色有点臭,似乎没想到,有人连她车祸后的惨样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