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67)
最开始,备考霖音的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艾迪帮她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赵老师,收费虽贵,但过去五年枫林市考上霖音的学生,全是经她指点过的。
试课第一天,赵老师只听她弹了一小段水之嬉戏和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当即表示以她的实力,只要按应试的方向好好准备,霖音不在话下。
听闻她家里情况一般,陈老师还改成了一周上课一次,给她减轻不少负担。
一切都正常顺利,水到渠成,甚至充满希望。
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霖音要求考生必须弹奏一首肖邦的练习曲,老师建议她选了《冬风》。
这是考官每年都听出茧子的曲目,赵老师却坚信她能让考官眼前一亮,要她大胆搏一次。
万静纯就是在信心百倍开了《冬风》的谱那天,撞见爸爸急匆匆提着一小袋行李要出门。
“爸!”万静纯停好单车,好奇地把人拦下,“这么晚了你去哪?”
“去外地进点货。”万爸爸见是她,笑起来,“你这几天跟妈妈在家,好好学习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不就回来了!”
“什么稀奇货要去外地进呢?”万静纯嘀咕着上了楼。妈妈正关着房门打着电话,声音细碎,似乎没空理她。
她挠了挠在沙发上睡得很死的老财,给周煜发了条消息:“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过肖邦的冬风。”
他应该正好下课,回复得很快:“我小学就弹过了。”
“哦。我是不是不该说?”他又补了一句,很欠揍。
“去霖音太委屈你了。呆在德国别回来。”万静纯咬牙切齿回复。
他发来一张午餐的照片,黄的绿的东西糊成一团。
“我拒绝。”
她发了个捧腹大笑的表情,没多久就睡着了。
台风登陆前欣赏晚霞的傻子,何止他周煜一个。
万静纯也是。
过了两天,爸爸没回来。又过了两星期,赵老师那该交费了,爸爸还是没回来。
妈妈听闻要交钱,面露难色:“可以先和老师说下个月再交吗?”
万静纯缓缓眨了眨眼,好像有什么阀门被拧开,这段时间的不对劲一股脑涌来。
匆匆离开的爸爸,总是在房间里关着门轻声细语打电话的妈妈,吃饭时只剩她们俩人,却只是低头夹菜,对着她一言不发。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冷静下来,语调平缓,手颤抖着握成一团,“爸爸去哪里了?”
“没有,没什么事。”丘莞急得从收银处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你爸那批货被扣了,一时家里中转不开。过段时间就好了。”
“是什么货?”万静纯想起那天爸爸离开时避而不答的神色,连说话都结巴起来,“我们家不就只是一个,小,小果蔬店吗,都是农贸市场,批发的呀。我和哥哥小时候还去过呢。怎么会要去外地?”
丘莞见有顾客来,招揽一句“随便看看”,又回过头小声道:“你不要管那么多了。什么时候要上课?这里还有一点钱,先交一节课的可以吗?”
万静纯脑袋轰隆作响。
她也不管还有顾客了,只是冷冷拿出手机,赌气道:“你们不说就算了,我问哥哥去。”
“你哥知道什么!”丘莞闻言,上手拦她,“他都不在家呢!我们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了,家里还有钱的。”
丘莞从围裙口袋掏出一把零散的现金,又打开收银台下的抽屉,一股脑把钱摊到台上,清点起来:“先用着,之后我再和你爸想办法。”
一块两块,五块五十,都是平时来买菜的熟客给的小额纸币,总算凑出了一节课的学费。
万静纯被那一手花花绿绿的票子堵得窒息,愣在原地很久,不由分说还给了妈妈,甩开她冲出了店里,失魂落魄回了学校琴房,埋头把《冬风》从头到尾弹了好几遍。
她停下来,想打给万秀俊问问,却一直无人接听。
她本打算再问林鸢姐姐,万秀俊去哪了,编辑好才想起,如果拿家事打扰她,哥哥知道了肯定也不会高兴,又默默一个个字删掉。
万秀俊的电话好几天都没打通,陈老师又频频催她来上课。就在万静纯不好的预感快要爆炸时,万妈妈总算憋不住了。
印象中,她已经独自练习了很久,《冬风》的细节已经调整到无懈可击。
那天回家时,妈妈坐在只剩一盏灯的果蔬店里,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朝她喊着什么。
万静纯听了好久,才听懂,妈妈说的是:“秀俊醒了!你哥哥醒了!”
自此,她很久都无法弹奏这首《冬风》。很久很久。
那条短信
坐了一晚加一早的长途巴士,到兴源市人民医院时正是饭点。打开门,病房里混杂的菜味扑面而来,本就晕车的万静纯差点被熏吐。
万栋梁坐在墙角床尾的小凳上,小口啃半个馒头。他还穿着离家当晚撞见万静纯时那件短袖,只是腰身一块已瘦得空荡荡。
他如见了鬼,慌忙站起,险些被噎着:“你怎么还把静纯带来了?”
“怎么还瞒得住她。”丘莞皱眉摇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医生怎么说呀?”
“有好转,他醒过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万栋梁摆摆手,“静纯,吃过饭没有?脸色怎么这么差?”
万静纯扭头看向病床:“我没事。”
“能吃东西了?”丘莞打量一眼床头的小饭盒,里面的白粥已经分了层,“就吃这些?”
万栋梁生性乐观,很少这么闷:“能吃得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