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68)
“我哥……”万静纯冷静得像质问,“这是我哥?”
两位家长一愣。
万静纯不敢认也正常。万秀俊在ICU待了半个多月,瞪小流氓一眼就震住全场的体格,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盖他身上的被子瘪瘪塌着,底下仿佛空无一物。
最搞笑的是,他头上还滑稽地套着个网兜。
有时农贸市场好一点贵一些的苹果,要2块一个那种,也是这样,一个个用网兜套着。
万栋梁轻叹:“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慢慢说吧。医院楼下有几家小餐馆挺好的,营养健康,油也少。”
“哦。那你怎么在啃馒头?”
万静纯问完,觉得自己很荒唐。这么多的谜团,她偏问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个。不过或许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
哥哥已经躺在那了,家里已经是这样了。
无力感这时才渐渐涌上来。脑子无力思考,四肢无力走动,嘴也不想说话,耳朵不想听回答,心脏跳着,却也发麻。
这个词原来这么简单。纯粹的字面意思,动弹不得。
“早上没吃完的,饿了就垫垫。想等你们来了,咱们再一起吃午饭。我们家还没有穷到吃不起饭的。”万栋梁起身揽住她们俩,“不怕啊,万秀俊这小子福大命大,咱们也得好好的,先吃饱。”
“我不去,不去。”万静纯像个木头似的杵着,“你们去吧。”
“好。”丘菀见她这样,让万栋梁别再劝,只是嘱咐:“我们打包上来吃,你在这守着你哥啊。有事摁铃叫医生来,知不知道?”
“知道。”万静纯含糊道。
父母走后,她腿软了,缓缓跌坐在小凳上,小心翼翼观察着万秀俊的胸脯起伏,确认他在呼吸,还没死。
哥哥突然变成一个脆弱的、需要保护的苹果,而她居然在疑神疑鬼着,他到底有没有死。
这事情实在太荒谬,让她连哭都忘了。
爸妈离开的二十多分钟,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丘菀拍了拍她,递给她筷子和盒饭:“四季豆炒腊肉。好吃,很下饭。”
万静纯接过筷子,夹了一块,万栋梁便道:“怎么样?好吃吧。”
“好吃。”
万静纯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掉下来。
爸妈继续讲着话,讲店里送来的货,兴源的天气物价,医生怎么说。
一切都和果蔬店的某个下午某场午餐类似,只是如今好像连进食都绝望而徒劳,每一口都食不知味。
到了下午,来了三四拨人探病。和万秀俊交好的一帮朋友,社团认识的同学,学校领导,学院领导,实习的公司的同事,出事的工地的工头。可惜万秀俊没醒。
从他们面露惋惜甚至带点哭腔的讲述中,万静纯总算得知哥哥出事的原因。
万秀俊七月回兴源市实习不假,可实习工资不高,不过是图公司名气响亮,为以后求职铺路。
空闲时,他还接些工地的散活。他力气大,块头大,去工地干活时薪高,即做即结,比发传单、当店员之类的方便,又来钱快。
就是在这个工地当铲泥工时,他被突然倒塌的脚手架打到头,重伤昏迷。
万栋梁知道瞒不住万静纯,等人都走了,便安慰道:“其实我们很幸运,家里也还能支撑。”
万家确实不算倒霉到底。以前破产时,房子车子甚至钢琴都很快卖掉。认识的好心摊主帮忙介绍,便有房东低价租了那栋城中村的自建房给他们。
这次出事时,哥哥老老实实戴着安全帽,工友也立即报了案,救护车两分钟就到了,很及时。
哥哥在学校有医保,工地也买了保险,之后可以报销不少费用,今天下午来探望的人又给了不少慰问品和爱心捐款。
可万静纯越听越觉得如坠深渊,寒彻心扉。
夜晚,万秀俊的学院领导安排他们在学校招待所住下。
万妈妈临睡前嘱咐:“你也看到了,哥哥没事。过两天你就先回家,照旧练琴。等到医保、保险都到账,我们周转得开了,继续送你去上课,好不好?”
万静纯缩进被子里,被黑暗裹挟。
小旅馆陌生的织物洗涤剂味道袭来,她轻声道:“没有必要了。”
万妈妈只当她是一时气话,劝道:“睡觉吧。”
——
万秀俊能稳定地醒过来、认人说话,吃止痛药,已经过了立秋。
下午的太阳依然燥热,爸妈在医生办公室讨论后续的治疗方案,剩万静纯留在病房里。
隔壁床的突然讲自己胸口发闷,看到有东西在飘来飘去,万秀俊突然哑着嗓子叫她:“喂。”
“哥?!”
万静纯没有哭,只是一骨碌站起来,咧开嘴笑了老半天,笑得苹果肌都发酸:“你睡了好久啊。”
“几点了。”万秀俊动了动头,声音微弱,“你,扶我,起来。”
万静纯摆摆手,重新坐下:“医生说你不能乱动。”
“哦……哦。”扭头不利索,万秀俊转转眼珠,“爸妈?”
“医生那。”万静纯随手拿了个橘子剥,闲散道,“你室友们来探望你,带的这个橘子,特别好吃。”
万秀俊“哦”一声,似乎疲惫不堪,又闭上眼。
橘子剥好,万静纯吃着吃着,撕下一瓣,就要狠狠骂一句:“蠢货。”
万秀俊又睁开眼,皱眉批评:“什么?”
“蠢货。”
“你这个蠢货。你去铲泥,能挣多少钱?万秀俊?你这个蠢货!”
“蠢货,你这个蠢货。”
万静纯积攒了好多天的气,可惜骂人语汇比较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