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81)
这时掌声倒比她上来时响亮得多,大概是弹得还行。
万静纯起身鞠躬,跟着主持人到舞台前方,抽选要弹的练习曲。
“好的,九号选手万静纯抽到的曲目是,肖邦……”
完了。
万静纯嘴角抽了抽。
“肖邦的《激流练习曲》。”
不是《冬风》?
好像还能再抢救一下。
这个晚上
大失败。押题大失败。
万静纯花了大量时间,妄图掌握没碰过的那两首拉赫玛尼诺夫的练习曲,现下屁用没有。
重新回到琴前,万静纯连《激流》的第一个音都想了半天。
进入选手横向对比环节,观众显然比刚才更加来了兴趣,抬头屏息凝视。
来都来了,万静纯只能硬着头皮,落键开始。
曲子速度飞快,技术要点考察密集,她比刚才弹《云雀》聚精会神得多。
虽说是技术考察,好在她四年里断断续续也在偷摸练琴,又有琴行凌晨恶补,很快找回了感觉。
有了底气,就把手指独立性、跑动等技术性担忧渐渐放下,力求展现音乐性,让每一个音、每一个乐句、每一个声部线条都清晰干净,以此为基础,呈现激流的澎湃与生命力。
她的演绎和理解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强弱层次和声部配合极其细腻,甩开其他选手一截。
汹涌的河流向观众席众人奔腾而去,人畜无害没什么竞争力的九号选手,忽然有种不可小觑的气势。
刚才的《云雀》只是让胡彦新感觉进决赛稳了,现下他则被她的技术基础震惊得瞪大眼。
这人不是读中文系的吗?
走专业道路也不是不行。
要不是周煜勒令他必须把人说服,他其实对这么个野路子女生才没兴趣,估计随意聊两句就撤了。
直到这刻,才有了真捡了个沧海遗珠的成就感。
自然,对周煜的膜拜之情也多了几分。
全力落下最后两个厚实的重音,万静纯起身鞠躬。
她紧张得脚都软了,回座位时,差点给邻座的选手行个大礼。却也矛盾地感觉,脑子虽然懵,却也在真正活着,心跳的每一下都作数。
听到自己以第三名进入决赛时,万静纯在高兴中泛起些心虚。
她的《激流》虽说有种一往无前的气魄,可有错音漏音,瑕疵不少。
《云雀》也只能说可圈可点,离完美相差甚远。
不过管它呢,能久违地在钢琴世界的边缘搅起一点点涟漪,她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虽然只是个校级比赛,万静纯还是高兴得没立马回学校,在霖音附近的夜宵摊吃了个炒面独自庆祝。
火力猛炒,锅气扑鼻。吃着吃着,家庭群里,万秀俊发来条消息:“吃蛋糕了吗?”
她左手捏着手机,右手抓着筷子,愣了。
直到吃完面,回了学校,直到凌晨两点,生日都过了,她也没回复哥哥的消息。总觉得一开口,自己对钢琴的贼心不死,就会暴露在日光下,被恶魔抓住,噩梦里,脚手架的钢筋轰隆洒落。
——
忙忙碌碌间,春潮音乐节钢琴组决赛定在了4月20日。
万静纯的毕业论文过了导师那关,只剩准备答辩,时间充裕了不少,以至于收到通知当天,甚至肖想了一番:要是拿了第一,返场曲目弹什么?
好在很快自知之明还是占了上风。
琴行要关门的点儿,万静纯把跟她陪练的小孩送到家长手上,夸了几句很认真,便回琴房准备夜战。
路过前台时,梁姐被几个老姐妹围住了。
梁姐的朋友们也和梁姐一样,个顶个的时髦,下尽心机做发型搞穿搭,可梁姐这回没合群,像在拒绝什么:“不搞不搞,玩下还可以,我都老了!不搞这些。”
万静纯来了点好奇,躲在一台立式琴后听着。
为首的一位姐身穿淡青色新中式旗袍,一挥手,应该是哪位退休的机关领导:“去,怎么不去!我都给你报上名了!”
“你别别别别,别搞这些!”梁姐一把握住大姐大的手,哭丧着脸,“哎哟,我怎么参加?身材走样了,关节也不灵活了,还要在这上晚班,哪来时间?”
“你回家对着个视频看就完了!”
“就是嘛!”“这不就得了!”
“就差你了,没人比你更合适!你又学过,是吧?”
梁姐正要说点什么,余光瞥见万静纯在偷听,立刻噤了声,草草几句“再说吧这还有老师在的”,把小姐妹们拉扯出了琴行。
等梁姐再回来,万静纯早躲进琴房里,只是在门口探出半个头,朝前台那块儿悄声问:“梁姐……她们……也要你参加比赛啊?”
梁姐朝她方向一瞪:“你个小屁孩,关你什么事!”
万静纯撇撇嘴:“你刚才还叫我老师呢。”
梁姐又是一瞪:“你还练不练琴?还比不比赛?”
见梁姐不愿多提,万静纯只好嘿嘿一声,关上门,老实练琴。练着练着,某个幻想还是盘桓不去:假如真的拿了第一……
她忽然有了答案,弹起了圣桑的《天鹅》。
很久没弹过,一时也找不到谱,只是靠着记忆里的和弦走向,硬生生弹下来。
有几处卡顿,和周煜有关的回忆,就如岩浆般从记忆的裂缝里喷涌。
月光明亮清冷,再也没有那么冷寂的夜晚。他说弹一遍天鹅给我听吧,我想听。
他的手越来越用力。
后来高三,换了城市,换了学校,高考在即又家境窘迫,她不敢分心,只敢在语文默写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一句时,偷偷想起那个晚上。